二十七日 平明行,舟多北向。二十里,抵祁阳东市,舟人复泊而市米,过午始行。不半里,江涨流横,众舟不前,遂泊于杨家坝,东市南尽处也。下午舟既泊,余乃同静闻渡杨家桥,共一里,入祁阳西门。北经四牌坊,东出东门外,又东北一里,为甘泉寺。泉一方,当寺前坡下,池方丈余,水溢其中,深仅尺许,味极淡冽,极似惠泉水。城东山陇缭饶,自北而南,两层成峡,泉出其中。寺东向,倚城外第一冈。殿前楹有吾郡宋邹忠公名浩,贬此地与蒋湋游。《甘泉铭碑》,张南轩名栻。从郡中蒋氏得之,跋而镌此。邹大书,而张小楷,笔势遒劲,可称二绝。其前山第二层之中,盘成一窝,则九莲庵也。旧为多宝寺,邑人陈尚书重建而复之,中有法雨堂、藏经阁、三教堂。而藏经阁中供高皇帝像,唐包巾,丹窄衣,眉如卧蚕而中不断,疏须开张而不志文,乃陈氏得之内府即皇宫而供此者。今尚书虽故,而子孙犹修饰未已,视为本家香火矣。寺前环堵左绕,其中已芜,而闭户之上,有砖镌“延陵道意”四字,岂亦邹忠公之遗迹耶?而土人已莫知之,那得此字之长为糖羊也。九莲庵之山,南垂即为学宫。学在城外而又倚山,倚山而又当其南尽处,前有大池,甘泉之流,南下东绕,而注于湘。其入湘处为潇湘桥。桥之北奇石灵幻,一峰突起,为城外第二层之山。一盘而为九莲,再峙而为学宫,又从学宫之东度脉突此,为学宫青龙之沙。其前湘江从南至此,东折而去;祁江从北至此,南向入湘;而甘泉活水,又绕学前,透出南胁,而东向入湘。乃三交会之中,故桥曰潇湘桥,亭曰潇湘亭,今改建玄华阁,庙曰潇湘庙,谓似潇、湘之合流也。〔庙后萼裂瓣簇,石态多奇。〕庙祀大舜像,谓巡守由此,然隘陋不称。峰之东北,有石梁五拱跨祁水上,曰新桥,乃东向白水道,而衡州道则不由桥而北溯祁流矣。时余欲觅工往浯溪拓《中兴摩崖颂》,工以日暮不及往,故探历诸寺。大抵甘泉古朴,九莲新整,一以存旧,一以征今焉。日暮,由江市而南,经三吾驿,即次山吾水、吾山、吾亭境也,去“山”、去“水”而独以“吾”甚是。自新桥三里,南至杨家桥,下舟已昏黑矣。是两日共行五十里,先阻雨,后阻水也。是夜水声汹汹,其势愈急。
二十八日 水涨舟泊,竟不成行。亟枵xiāo即空虚腹趋甘泉,觅拓碑者,其人已出。又从大街趋东门,从门外朱紫衙觅范姓,八角坊觅陈姓裱工,皆言水大难渡,以涪溪、阳江也。为余遍觅拓本,俱不得。复趋甘泉,则王姓拓工已归,索余重价,终不敢行,止就甘泉摹铭二纸。余先返舟中,留静闻候拓焉。
祁阳东门外大街与濒江之市,阛闠连络,市肆充牣rèn满且多高门大第,可与衡郡比隆。第城中寥寂,若只就东城外观,可称岩邑。
二十九日 昧爽放舟。〔晓色蒸霞,层岚开藻,既而火轮涌起,腾焰飞芒,直从舟尾射予枕隙,泰岳日观,不谓得之卧游也。〕五里过浯溪,摩崖在西。东溯流从西,又二十里,过媳妇塘,娉婷傍北,沿洄自南,俱从隔江矫首。所称“媳妇石”者,江边一崖,从山半削出,下插江底,其上一石特立而起,昂首西瞻,岂其良人即丈夫犹玉门未返耶?又二十里,过二十四矶,矶数相次。又五里泊于黄杨铺。
黄杨铺已属零陵。其东即为祁阳界,其西遥望大山,名驷马山,此山已属东安,则西去东安界约三十里。西北有大路通武冈州,共二百四十里。黄杨有小水自西而来,石梁跨其上,名大桥。桥下通舟,入止三五里而已。不能上也。
闰四月初一日 昧爽,从黄杨铺放舟,至是始转南行。其先自祁阳来,多西向行。十五里大护滩,有涡成漩,诸流皆奔入漩中,其声如雷,盖漏卮漏斗也。又上为小护滩。又十五里为高栗市。即方潋驿也。又二十里过青龙矶,矶石巑岏。横啮即“咬”江流。又十里,昏黑而后抵冷水湾。下午,余病鱼腹,为减晚餐。泊西岸石涯下,水涨石没,不若前望中峥嵘也。
初二日 舟人登涯市薪菜,晨餐时乃行。雷雨大作,距午乃晴。共四十里,泊于湖口关,日尚高舂也。自冷水湾来,山开天旷,目界大豁,而江两岸,啖水之石时出时没,但有所遇,无不赏心悦目。盖入祁阳界,石质即奇,石色即润;过祁阳,突兀之势,以次渐露,至此而随地涌出矣;〔及入湘口,则耸突盘亘者,变为峭竖回翔矣。〕
初三日 平明,放舟入湘口,于是去潇而转向湘矣。潇即余前入永之道,与湘交会于此。二水一东南,潇。一西南,湘。会同北去,为洞庭众流之主,界其中者即芝山之脉,直走而北尽。尽处两流夹之,尖若龙尾下垂,因其脊无石中砥,故两流挫也必锐而后已。潇之东岸即湘口驿。有古潇湘祠,祀舜帝之二妃。由祠前截潇水而西,盘龙尾而入湘。湘口之中,有砂碛中悬,丛木如山,湘流分两派潆之,若龙口之含珠,上下之舟,俱从其西逼山崖而上。时因流涨,即从珠东夹港沿龙尾以进。一里,绕出珠后,即分口处也。于是西北溯全湘,若入咽喉然,其南有小水北向入湘,即芝山西麓之水,余向登岭所望而见之者也。是时潇水已清,湘水尚浊。入湘口时,有舟泊而待附,共五人焉,即前日鲤鱼塘被劫之人也。由湘口而上,多有西北之曲,滩声愈多,石崖愈奇。二十里,有斜突于右者,上层峭而下嵌空。又二十里,有平削于左者,黄斑白溜,相间成行;又有骈立于右者,与江左平剖之崖,夹江对峙,〔如五老比肩,愈见奇峭。〕转而西行五里,过军家埠。又转而南,又一山中剖卑平插江右,〔其下云根倒浸重波。〕询之,无知其名者。〔时落日正衔山外,舟过江东,忽峰间片穴通明,若钩月与日并悬,旋即隐蔽。〕由山下转而东,泊于军家埠、台盘子之间,去军家埠又五里矣。
初四日 昧爽发舟,东过挂榜崖。崖平削江左,下至水面,嵌入成潭,其上石若磨崖,色间黄白,〔远逾临武,〕外方整而中界三分北之,前所见江左成行者,无其高广。由挂榜下舟转南,行二十里,上西流滩。又十里,石溪驿,已属东安矣。驿在江南岸,今已革。有东江自南而北,注于湘,市廛chán夹东江之两岸,有大石梁跨其口,名曰复成桥。其水发源于零陵南界,舡由桥下南入,十五里为零陵界。又二十五里为东江桥,其上有小河三支,通筏而已。〔按《志》:“永水出永山,在永州西南九十里,北入湘。”即此水无疑也。〕石溪驿为零陵、东安分界。石溪,考本地碑文曰石期,东江,土人又谓之洪江,皆音相溷hùn混乱也。石期之左,有山突兀,崖下插江中,有隙〔北向,〕如重门悬峡。山之后顶为狮子洞,洞门〔东南向,〕不甚高敞。穿石窟而下一里,可透出临江门峡,惜时方水溢,其临江处既没浸中,而洞须秉炬入。先,余乘舟人泊饭市肉,一里攀山椒而上,徘徊洞门,恐舟人不余待,余亦不能待炬入洞,急返舟中。适顾仆亦市鱼鸭入舟,遂带雨行。又五里,泊于白沙洲。其对崖有石壁临江,黄白灿然满壁,崖北山巅又起一崖,西北向有庵倚之,正与余泊舟对,雨中望之神飞,恨隔江不能往也。是日共行四十里,天雨滩高,停泊不时耳。
初五日 雨彻夜达旦,晨餐乃行。十里,江南岸石崖飞突,北岸有水自北来注,曰右江口。或曰幼江。又五里,上磨盘滩、白滩埠,两岸山始峻而削。峭崖之突于右者,有飞瀑挂其腋间,虽雨壮其观,然亦不断之流也。又五里,崖之突于左,为兵书峡。崖裂成峃xuè大石,有石嵌缀其端,形方而色黄白,故效颦三峡之称。其西坳亦有瀑如练,而对岸江滨有圆石如盒,为果盒塘。果盒、兵书,一方一圆,一上一下,皆对而拟之者也。又西五里,为沉香崖。〔崖斜叠成纹,〕崖端高迥处叠纹忽裂,中吐两枝,一曲一直,望之木形黝色,名曰沉香,不知是木是石也。其上有大树一株,正当崖顶。更有上崖一重内峙,有庵嵌其间,望之层岚耸翠,下挈遥江,真异境也。土人言:“在县令欲取沉香,以巨索悬崖端大树垂人下取,忽雷雨大作,迷不可见。令惧而止。”亦漫语也。过崖,舟转而南,泊于罗埠头之东岸。是日止行二十五里,滩高水涨,淋雨不止也。罗埠头在江西岸,倚山临流,聚落颇盛,其地西北走东安大道也。
初六日 夜雨虽止,而江涨有声,遂止不行。西望罗埠,一水盈盈,舟渡甚艰。舟中薪尽,东岸无市处,令顾仆拾坠枝以供朝夕焉。下午,流杀风顺,乃挂帆东南行。五里,东泊于石冲湾。是夕月明山旷,烟波渺然,有西湖南浦之思。前一夕,江涨六七尺;停一日,落痕亦如之。
初七日 昧爽行,西转四里为下厂。又西一里,江南山一支自南奔而北向;又西一里,江北山一支自北奔而南来,两山夹江凑而门立,遂分楚、粤之界。两山之东,属湖广永州府东安县;两山之西,属广西桂林府全州。全州旧属永,洪武二十八年改隶广西。其界始不从水而从山。又五里为上厂。于是转而南行,共十五里,迤逦而西,为柳浦驿。又南十里,为金华滩。滩左有石崖当冲,轰流崭壁,高下两绝,险胜一时。西转八里,为夷襄河口,有水自北岸入湘。舟人二里,为夷襄,大聚落也。又西二里,泊于庙头。
二十八日江水上涨船只停泊_,竟然走不成。我赶忙空腹奔到甘泉寺,寻找拓碑的人,但那人已经外出了。我又从大街上奔到城东门,从东门外朱紫衙找姓范的从八角坊找姓陈的裱工,他们都说水势大难以渡过,〔指语溪、阳江两条水。〕替我到处去寻拓本,又都没找到,又奔回甘泉寺,则姓王的拓工已经回来:他虽然向我索要了重价,但终究不敢前去拓印,仅就甘泉寺中的铭文临摹了两页。后我先返回船中,留下静闻等候拓印。
祁阳城东门外的大街与临江的集市上,街道纵横相连,店?铺房屋充满各处,并且有许多高门大尾,可以和衡州府城的隆盛相匹比。只是城中寥落冷寂,若只就东城外观览,可称得上是个险要的城池。
二十九日拂晓开船。晓色中朝霞升上天空,山林间层层雾气变幻出多种色彩,随即火轮般的太阳涌起,腾焰飞芒,直从船尾缝隙射到我枕头间,泰山日出的景象,也不能和我在卧游中所见到的相比。行五里,经过涪溪,刻着文篇的崖壁在江流的西边。从东面溯流向西,又行二十里,经过媳妇塘,媳妇石婚婷依傍在江北,人们无论顺水还是溯流从它南面经过,都隔江翘首观览。所称的“媳妇石”,是江边的一座山崖从半山中刀削般伸突出来,下插到江底,山崖上有块石头独立上耸,昂首西望,难道她丈夫还未从遥远的玉门关返回家吗?又行二十里,经过二十四矶,一个个矶次第排列在江岸边。再行五里,停泊在黄杨铺。
黄杨铺已经属于零陵县。它东面就是祁阳县界。它西面远远地望得见的大山,叫驯马山,此山已经属于东安县,铺西距东安县界约三十里。它西北边有条大路通往武冈州,路程共二百四十里。黄杨有条小水从西边流来,一座石桥横架在水流上,名叫大桥。桥下通行船只,逆流进去仅三五里而已,不能再往上航。
闰四月初一日拂晓,从黄杨铺开船,到珍处后才折往南行。〔这以前从祁阳县城过来,多是向西行。〕行十五里到大护滩,有处地方的水流形成漩涡,众流都奔入漩涡中,声如雷鸣,大略如一个渗漏的酒器。又往上为小护滩。又行十五里为高栗市,它就是方激释。又行二十里经过青龙矶,矶石高峭,横啮江流。又行十里,天昏黑以后抵达冷水湾。下午,我身体不适,肚腹鼓胀,为此晚餐减了量。船停泊在江西岸石崖边,江水上涨石头被淹没了些,因而江边的石头不如前次在这里所望见的那样峥嵘。
初二日船夫登上江边集市去买柴禾菜蔬,早餐时才出发。隆隆的雷声中雨大下起来,到中午才转晴。共行了四十里,停泊在湖口关,这时太阳还高挂在天空。从冷水湾过来,山开天旷,视野大为开阔,而江的两岸,吞衔水流的石头时出时没,只要遇见,无不赏心悦目。大体上进入祁阳县地界,石头的质地就变得奇特,色泽就变得温润;过了祁阳县城,石头高耸特出的态势,依次渐渐显露出来,到此地便随地向上冒出来了;到进入湘口处,却是那些出现在前面的高耸而曲折绵延的石崖,变成为尖峭直立如盘旋飞翔的了。初三日天亮时,驶船进入湘口,从此处起便离开潇水而专门向湘江中航行了。潇水就是我前些时候进入永州府所走的水路,它与湘水交汇在此处。两水一条从东南来,〔即潇水。〕一条从西南来,〔即湘水。〕会同而向北流去,为洞庭湖众多水流中的主流。位于中间分隔开两条水流的,就是芝山山脉,它直往北延伸。山脉尽头处两条水流夹着它,尖得像龙尾下垂,因为山脊无中流砒柱般的石头,所以两条水流从两侧冲刷侵蚀,必然是使其变得尖细而后才停止。潇水的东岸〔即湘口骚。〕有个古潇湘祠,祭祀舜帝的两个妃子。
我们的船由祠前向西横截潇水,盘绕过龙尾似的山尾部而进入湘水。湘口的中央,有堆砂石悬立着,上面树木丛生如同山峦,湘水分成两股回旋在周围,若像龙口里含着的珠子,上下的船只,都从它西面迫近山崖航行。我们的船向上行时,因为水流上涨,就从那珠子东面的夹港沿龙尾似的山尾部而进。行一里,绕出珠子后面,这里就是分口处。从那里往西北溯湘水而行,若像进入咽喉中似的,南边有条小水向北汇入湘江,它就是芝山西麓的水,是我以前登岭燎望时见到的那条水。这时潇水已经变清,但湘水仍然浑浊。我们的船进入湘江时,有只船停泊着等待一帮人上船搭乘,他们一共五人,就是前日子鲤鱼塘被抢劫的那些人。由湘口往上行,江流中有许多曲向西北的弯道,滩声更多,石崖更奇。行二十里,有座斜突在江右边的石崖,上边重叠陡峭而下边玲珑变幻。又行二十里,江左边有座仿佛是被平平地切削而成的山崖,上面黄色的石纹和白色的水流相间成行;又有一座并立在江右边的山崖,与江左边平平剖开的山崖夹江对峙,如同庐山五老峰并排耸立,更加显得奇异峻峭。折往西行五里,经过军家埠。再折往南行,又有一座山中间破开而低平,插立在江右,山脚倒浸在重重水波间。向旁人询问,没有知道它名称的人。这时落日正衔在山外,当船过到江面的东侧时,忽然见山峰间有一片孔穴通明透亮,那景象仿佛是弯弯的新月与日并悬,但随即就被遮蔽掉。我们的船由山下折往东,停泊在军家埠、台盘子之间,这里距离军家埠又有五里了。
初四日拂晓开船,往东经过挂榜崖。这崖仿佛是被平平地切削而成的,立在江左边,卞面接到水面,并嵌入清澈的潭中。它上面的岩石若像摩崖,颜色黄白相间,远远超过临武县的那块,外形方整而中间分成三部分,比以前见到的江左岸成行的山崖,没有更高峻宽广的了。船从挂榜崖下转往南,行二十里,上西流滩。又行十里,到石溪释,此绎已经属于东安县了。〔释在江南岸,现今已经革除了。〕有条叫东江的溪流自南向北汇入湘江,许多商肆夹立在东江的两岸,有座大石桥横架在东江的江口处,名叫复成桥。这条水发源子零陵县南部边境,船由桥下往南溯流进去,行十五里为零陵县界。又行二十五里为东江桥,桥以上有三条小河,仅能通行竹木筏子而已。按志书上记载:“永水源出永山,那地方在永州城西南九十里,它往北流入湘江。”永水就是此水无疑。石溪骚为零陵、东安两县分界处。石溪,考本地的碑刻和文献记载叫石期;东江,当地人又称之为洪江,这都是音相混淆而造成的。石期的左边,有座山高耸特出,石崖下插江中,崖间有条孔隙朝向北面,如同重门悬峡。山的后面顶上为狮子洞,洞门向着东南方,不很高敞。从石洞中向下穿行一里,可以穿出临江那重门悬峡似的孔隙,可惜当时正好水涨江满,山的临江处既被淹没在水流中,而洞又必须点着火把进去。起先,我趁船夫停泊下来吃饭买肉,向上攀一里到达山顶,徘徊在洞门口,因怕船夫不等我,而我也找不到火把进洞,便急忙回船中。这时正好顾仆也买了鱼和鸭回到船中,于是船冒雨往前行。又行五里,停泊在白沙洲。沙洲对面山崖上有块石壁临江,黄白两色灿然满壁,此崖北边的山顶上又耸起一座石崖,它的西北方向有一个庵背靠石崖而立,那石崖正好和我乘坐的停泊着的船只对着,雨中望去令人神飞,遗憾的是隔着江不能前往。这天共行了四十里,这是因为天空下着雨而江涌滩高,船不时停泊的缘故。
初五日雨彻夜下着直到天亮,吃过早餐才出发。行十里,江南岸石崖飞突,北岸有水自北流来汇入江中,此处叫右江口。〔或叫幼江。〕又行五里,上了磨盘滩、白滩埠,江两岸的山才变得高峻如削。突立在江右岸的陡峭的山崖上,有条飞瀑悬挂在它的侧面崖壁间,虽然雨水使得它的景象更加雄伟壮观,然而它本身也是常流不断的瀑流。又行五里,山崖突立在江左岸的地方,为兵书峡。崖壁崩裂,形成许多大石堆叠的一座山崖,有一块石头镶嵌连缀在它的头端,形状方正而颜色黄中带白,因而便东施效肇似地仿用了长江三峡中兵书峡的名称。它西面山坳中也有一条瀑布,如同白练,而对岸江边有一块圆形石头如同盒子,那里为果盒塘。果盒石和兵书石,一方一圆,一上一下,都是对照、比拟着果盒和兵书而起的名称。又往西行五里,为沉香崖。崖石倾斜累叠形成一条条纹路,高远的崖端处,叠纹忽然裂开,中间冒出两根枝条似的东西,一曲一直,望去如树木的形态,呈微青黑色,名叫沉香,不知是木还是石。沉香的上面有一棵大树,正好位于崖顶。又有一重山崖耸立在崖顶内,有个庵仿佛是镶嵌在那崖间似的,望上去山林中的层层雾气里耸翠叠青,往下若如拽带着遥遥的江流,真是一片奇异的境地。〔当地人说:“有个县令想要取沉香,用大绳索系在崖端大树上吊着人下去取,忽然雷声隆隆,大雨倾泻,天空昏暗而见不到沉香,于是县令惧怕而停止了取沉香的行动。”我想这也是随便说的话。〕过了沉香崖,船折向南行,停泊在罗埠头的东岸。这天只行了二十五里,因为滩高水涨,雨不停地往下浇注。罗埠头在江西岸,背靠山岭前临水流,村落较大,从此地向西北走是前往东安县城的大路。初六日夜雨虽然停了,但江水上涨,涛声澎湃,于是船停泊着不走。向西望去,罗埠头隔着盈盈一水,舟船摆渡很艰难。船中柴禾烧完了,东岸没有买的地方,我叫顾仆拾了些树上坠落的枝子以供早晚烧火用。下午,江流减退而风向顺,这才挂帆向东南航行。行五里,往东停泊在石冲湾。这晚月光明亮,山野空阔,仿佛有烟雾笼罩着的远处江面上水波渺茫,我心中不禁又思念起西湖、南浦。〔前一天晚上,江水上涨了六七尺;雨停了一日,落痕也有六七尺。〕初七日拂晓开船,向西折四里为下厂。又往西行一里,江南面一座山岭自南奔向北,再往西行一里,江北面一座山岭从北奔向南来。两山夹江聚拢,犹如立起一道门,从而便划分了湖广、广西两省的界限。〔两山的东面,属湖广永州府东安县;两山的西面亏属广西桂林府全州。全州从前隶属永州府,洪武二十八年(1395)改隶广西布政司,于是两省的界限才不顺水而是变为顺山。〕又行五里为上厂。从此处起船折向南行,共十五里,曲折驶向西面,到柳浦骚。
然后又往南行十里,为金华滩。滩左面有座石崖立在山冲口,轰轰作响的江流和高峻的崖壁,形成高低两绝,险峻奇美同时呈现。过了滩后折向西行八里,为夷襄河口,有一条水流从北岸汇入湘江中。船从那条水流中溯流进去两里,为夷襄,这是一个大村落。又往西行两里,停泊在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