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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齐书·列传·卷三十一

      王昕,字符景,北海剧人。六世祖猛,秦苻坚丞相,家于华山之鄜城。父云,仕魏朝有名望。

      昕少笃学读书,太尉汝南王悦辟骑兵参军。旧事,王出射,武服持刀陪从,昕未尝依行列。悦好逸游,或骋骑信宿,昕辄弃还。悦乃令骑马在前,手为驱策。昕舍辔高拱,任马所之。左右言其诞慢。悦曰:“府望惟在此贤,不可责也。”悦数散钱于地,令诸佐争拾之,昕独不拾。悦又散银钱以目昕,昕乃取其一。悦与府僚饮酒,起自移?,人争进手,昕独执版?立。悦于是作色曰:“我帝孙帝子帝弟帝叔,今为宴适,亲起舆?。卿是何人,独为偃蹇!”对曰:“元景位望微劣,不足使殿下式瞻仪形,安敢以亲王僚寀,从?养之役。”悦谢焉。

      坐上皆引满酣畅,昕先起,卧闲室,频召不至。悦乃自诣呼之曰:“怀其才而忽府主,可谓仁乎?”昕曰:“商辛沉湎,其亡也忽诸,府主自忽,微僚敢任其咎。”悦大笑而去。

      累迁东莱太守。后吏部尚书李神?奏言,比因多故,常侍遂无员限,今以王元景等为常侍,定限八员。加金紫光禄大夫。武帝或时袒露,[二]与近臣戏狎,每见昕,即正冠而敛容焉。昕体素甚肥,遭丧后,遂终身羸瘠。杨愔重其德业,以为人之师表。迁秘书监。

      昕少与邢卲俱为元罗宾友,及守东莱,卲举室就之。郡人以卲是邢杲从弟,会兵将执之,昕以身蔽伏其上,呼曰:“欲执邢子才,当先杀我。”卲乃免焉。

      昕雅好清言,词无浅俗。在东莱,获杀其同行侣者,诘之未服,昕谓之曰:“彼物故不归,卿无恙而反,何以自明?”邢卲后见世宗,说此言以为笑乐。昕闻之,故诣卲曰:“卿不识造化。”还谓人曰:“子才应死,我骂之极深。”

      显祖以昕疏诞,非济世所须,骂之曰:“好门户,恶人身。”又有谗之者曰:“王元景每嗟水运不应遂绝。”帝愈怒,乃下诏徙幽州。后征还,除银青光禄大夫,判祠部尚书事。帝怒临漳令嵇晔及舍人李文师,以晔赐薛丰洛,文师赐崔士顺为奴。郑子默私谓昕曰:“自古无朝士作奴。”昕曰:“箕子为之奴,何言无也?”子默遂以昕言启显祖,仍曰:“王元景比陛下于殷纣。”杨愔微为解之。帝谓愔曰:“王元景是尔博士,尔语皆元景所教。”帝后与朝臣酣饮,昕称病不至。帝遣骑执之,见方摇膝吟咏,遂斩于御前,投尸漳水,天保十年也。有文集二十卷。子顗。

      昕母清河崔氏,学识有风训,生九子,并风流蕴藉,世号王氏九龙。

      弟晞,字叔朗,小名沙弥。幼而孝谨,淹雅有器度,好学不倦,美容仪,有风则。魏末,随母兄东适海隅,与邢子良游处。子良爱其清悟,与其在洛两兄书曰:“贤弟弥郎,意识深远,旷达不?,简于造次,言必诣理,吟咏情性,往往丽绝。恐足下方难为兄,不假虑其不进也。”[三]魏永安初,第二兄晖聘梁,启晞释褐除员外散骑侍郎,征署广平王开府功曹史。晞愿养母,竟不受署。母终后,仍属迁邺。遨游巩洛,悦其山水,与范阳卢元明、巨鹿魏季景结侣同契,往天陵山,浩然有终焉之志。

      及西魏将独孤信入洛,署为开府记室。晞称先被犬伤,困笃不起。有故人疑其所伤非猘,书劝令起。晞复书曰:“辱告存念,见令起疾,循复眷旨,似疑吾所伤未必是猘。吾岂愿其必猘,但理契无疑耳。就足下疑之,亦有过说。足下既疑其非猘,亦可疑其是猘,其疑半矣。若疑其是猘而营护,虽非猘亦无损;[四]疑其非猘而不疗,傥是猘则难救。然则过疗则致万全,过不疗或至死。若王晞无可惜也,则不足取,既取之,便是可惜。奈何夺其万全,任其或死。且将军威德所被,?飞雾袭,方掩八纮,岂在一介。若必从隗始,先须济其生灵。足下何不从容为将军言也。”于是方得见宽。俄而信返,晞遂归邺。

      齐神武访朝廷子弟忠孝谨密者,令与诸子游。晞与清河崔瞻、顿丘李度、范阳卢正通首应此选。文襄时为大将军,握晞等手曰:“我弟并向成长,志识未定,近善狎恶,不能不移。吾弟成立,不负义方,卿禄位常亚吾弟。若苟使回邪,致相诖误,罪及门族,非止一身。”晞随神武到晋阳,补中外府功曹参军带常山公演友。

      齐天保初,行太原郡事。及文宣昏逸,常山王数谏,帝疑王假辞于晞,欲加大辟。王私谓晞曰:“博士,明日当作一条事,为欲相活,亦图自全,宜深体勿怪。”乃于?中杖晞二十。帝寻发怒,闻晞得杖,以故不杀,?钳配甲坊。居三年,王又固谏争,大被驱挞,闭口不食。太后极忧之。帝谓左右曰:“傥小儿死,奈我老母何?”于是每问王疾,谓曰:“努力强食,当以王晞还汝。”乃释晞令往。王抱晞曰:“吾气力惙然,恐不复相见。”晞流涕曰:“天道神明,岂令殿下遂毙此舍。至尊亲为人兄,尊为人主,安可与校计。殿下不食,太后亦不食,殿下纵不自惜,不惜太后乎?”言未卒,王强坐而饭。晞由是得免徒,还为王友。

      王复录尚书事,新除官者必诣王谢职,去必辞。晞言于王曰:“受爵天朝,拜恩私第,自古以为干纪。朝廷文武,出入辞谢,宜一约绝。主上颙颙,赖殿下扶冀。”王纳焉。常从容谓晞曰:“主上起居不恒,卿耳目所具,吾岂可以前逢一怒,遂尔结舌。卿宜为撰谏草,吾当伺便极谏。”晞遂条十余事以呈。切谏王曰:“今朝廷乃尔,欲学介子匹夫轻一朝之命,狂药令人不自觉,刀箭岂复识亲疏,一旦祸出理外,将奈殿下家业何,奈皇太后何!乞且将顺,日慎一日。”王歔欷不自胜,曰:“乃至是乎?”明日见晞曰:“吾长夜九思,今便息意。”便命火对晞焚之。后王承间苦谏,遂至忤旨。帝使力士反接,拔白刃注颈,骂曰:“小子何知,欲以吏才非我,是谁教汝!”王曰:“天下噤口,除臣谁敢有言。”帝催遣捶楚,乱杖抶数十,会醉卧得解。尔后亵黩之好,遍于宗戚,所往留连,俾昼作夜,唯常山邸多无适而去。

      及帝崩,济南嗣立。王谓晞曰:“一人垂拱,吾曹亦保优闲。”因言朝廷宽仁慈恕,真守文良主。晞曰:“天保享祚,东宫委一胡人,今卒览万机,驾驭雄杰。如圣德幼?,未堪多难,而使他姓出纳诏命,必权有所归。殿下虽欲守藩职,其可得也![五]假令得遂?退,自谓保家祚得灵长不?”王默然思念,久之曰:“何以处我?”晞曰:“周公抱成王朝诸侯,摄政七年,然后复子明辟,幸有故事,惟殿下虑之。”王曰:“我安敢自拟周公。”[六]晞曰:“殿下今日地望,欲避周公得耶?”王不答。帝临发,?王从驾,除晞?州长史。

      及王至邺,诛杨、燕等,诏以王为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督摄文武。还至?,乃延晞谓曰:[七]“不早用卿言,使?小弄权,几至倾覆。今君侧虽获暂清,终当何以处我?”晞曰:“殿下将往时地位,犹可以名教出处。今日事势,遂关天时,非复人理所及。”有顷,奏赵郡王叡为左长史,晞为司马。每夜载入,昼则不与语,以晞儒缓,恐不允武将之意。后进晞密室曰:“比王侯诸贵每见煎迫,言我违天不祥,恐当或有变起,吾正欲以法绳之。”晞曰:“朝廷比者疏远亲戚,宁思骨血之重。殿下仓卒所行,非复人臣之事,芒刺在背,交戟入颈,上下相疑,何由可久。且天道不恒,亏盈迭至,神几变化,?蠁斯集。虽执谦挹,?糠神器,便是违上玄之意,坠先帝之基。”王曰:“卿何敢发非所宜言,须致卿于法。”晞曰:“窃谓天时人事,同无异谋,是以冒犯雷霆,不惮斧钺。今日得披肝胆,抑亦神明攸赞。”王曰:“拯难匡辅,方俟圣哲,吾何敢私议,幸勿多言。”寻有诏以丞相任重,普进府僚一班,晞以司马领吏部郎中。丞相从事中郎陆杳将出使,临别握晞手曰:“相王功格区宇,天下乐推,歌谣满道,物无异望。杳等愿披赤心而忽奉外使,无由面尽短诚,寸心谨以仰白。”晞寻述杳言。王曰:“若内外咸有异望,赵彦深朝夕左右,何因都无所论。自以卿意试密与言之。”晞以事隙问彦深。彦深曰:“我比亦惊此音谣,每欲陈闻,则口噤心战。弟既发论,吾亦昧死一披肝胆。”因亦同劝。

      是时诸王公将校四方岳牧表陈符命。干明元年八月,昭帝践祚,诏晞曰:“何为自同外客,略不可见。自今假非局司,但有所怀,随宜作一牒,候少隙即径进也。”因?尚书阳休之、鸿胪卿崔劼等三人,每日本职务罢,并入东廊,共举录历代废礼坠乐、职司废置、朝飨异同、舆服增损。或道德高?,久在沉沦;或巧言眩俗,妖邪害政;爰及田市舟车、征税通塞、婚葬仪轨、贵贱齐衰,[八]有不便于时而古今行用不已者,或自古利用而当今毁弃者:悉令详思,以渐条奏,未待顿备,遇忆续闻。朝晡给与御食,毕景听还。时百官请建东宫,?未许。[九]每令晞就东堂监视太子冠服,导引趋拜。为太子太傅,晞以局司奉玺绶。皇太子释奠,又兼中庶子。帝谓曰:“今既当剧职,不得寻常舒慢也。”

      帝将北征,?问外间比何所闻。晞曰:“道路传言,车驾将行。”帝曰:“库莫奚南侵,我未经亲戎,因此聊欲习武。”晞曰:“銮驾巡狩,为复可尔,若轻有驱使,恐天下失望。”帝曰:“此懦夫常虑,吾自当临时斟酌。”帝使斋帅裴泽、主书蔡晖伺察?下,好相诬枉,朝士呼为裴、蔡。时二人奏车驾北征后,人言阳休之、王晞数与诸人游宴,[一○]不以公事在怀。帝杖休之、晞胫各四十。帝斩人于前,问晞曰;“此人合死不?”晞曰:“罪实合死,但恨其不得死地。臣闻刑人于市,与?弃之,殿廷非杀戮之所。”帝改容曰:“自今当为王公改之。”

      帝欲以晞为侍中,苦辞不受,或劝晞勿自疏。晞曰:“我少年以来,阅要人多矣,充诎少时,鲜不败绩。且性实疏缓,不堪时务,人主恩私,何由可保,万一披猖,求退无地。非不爱作热官,但思之烂熟耳。”百官尝赐射,晞中的,当得绢,为不书箭,有司不与。晞陶陶然曰:“我今可谓武有余文不足矣。”晞无子,帝将赐之妾,使小黄门就宅宣旨,皇后相闻晞妻。晞令妻答,妻终不言,晞以手拊胸而退。帝闻之笑。孝昭崩,哀慕殆不自胜,因以羸败。武成本忿其儒缓,由是弥嫌之,因奏事大被诃叱,而雅步晏然。历东徐州刺史、秘书监。武平初,迁大鸿胪,加仪同三司,监修起居注,待诏文林馆。

      性闲淡寡欲,虽王事鞅掌,而雅操不移。在?州,虽戎马填闾,未尝以世务为累。良辰美景,啸?遨游,登临山水,以谈燕为事,人士谓之物外司马。常诣晋祠,赋诗曰:“日落应归去,鱼鸟见留连。”忽有相王使至,召晞不时至。明日丞相西合祭酒卢思道谓晞曰:“昨被召已朱颜,得不以鱼鸟致怪?”晞缓笑曰:“昨晚陶然,颇以酒浆被责,卿辈亦是留连之一物,岂直在鱼鸟而已。”及晋阳陷败,与同志避周兵东北走。山路险迥,惧有土贼,而晞温酒服膏,曾不一废,每未肯去,行侣尤之。晞曰:“莫尤我,我行事若不悔,久作三公矣。”

      齐亡,周武以晞为仪同大将军、太子谏议大夫。隋开皇元年,卒于洛阳,年七十一。赠仪同三司、曹州刺史。

      校勘记

      [一] 北齐书卷三十一 按本卷王昕传与北史不同。钱氏考异卷三一云:“此传称庙号,或是齐书原文,弟晞传则全是北史。亦无论赞。”按王昕传虽非以北史补,但较北史简略,?事次序也似有更动,仍是以高氏小史之类的史钞补。

      [二] 武帝或时袒露 按此“武帝”乃北魏孝武帝。北史卷二四王晞传省“魏”字,然上有太昌纪年,下有“齐文宣践祚”明文,其为北魏孝武帝自明。此传既省去上下文,这里“魏”字不宜省。

      [三] 不假虑其不进也 北、汲、殿三本及北史卷二四“假”作“暇”,三朝本、南本、局本作“假”。百衲本依他本改作“暇”。按“不假”意即“不须”。通志卷一五三王晞传也作“假”。此传和通志都出于北史,知北史本来也作“假”,“暇”乃后人所改,北本、汲本又据传本北史改此传,今从三朝本。

      [四] 虽非猘亦无损 诸本无“非”字。北史卷二四、册府卷九○五一○七二五页、通志卷一五三有。按文义当有“非”字,今据补。

      [五] 天保享祚东宫委一胡人至其可得也 北史无异文,通志卷一五三?王晞语远为详备,今转录于后:“天保享祚,〔左右无柱石之材,〕东宫委一胡人,〔令习鞭辔,自幼而长,不闻雅正。〕今卒览万机,驾驭雄桀。如圣德幼?,未堪多难,〔殿下宜朝夕承旨,〕而〔勿〕使他姓〔贵戚〕出纳诏命,必〔致矫弄,〕权有所归。殿下虽欲守藩职,〔乐为善,〕其可得乎?假令得遂?退,自审家祚得保灵长不?”以上方括号内文字皆此传北史同所无。两相比较,此传载王晞语六十七字显为删节上引文而成。并且删节还不甚恰当,例如“勿使他姓贵戚,出纳诏命,必致矫弄,权有所归”,删去了“勿”字和“致矫弄”三字,和原意便大有出入。“他姓贵戚”指杨愔、可朱浑天和、燕子献,三人都是高欢女?,“贵戚”二字也不宜删。通志?北齐事溢出北史文句通常即本北齐书。疑此传在南宋时尚有北齐书原文,郑樵得取以入通志。

      [六] 王曰我安敢自拟周公 通志卷一五三此句上有:“他日,王又问晞曰:『外人有何议论?』对曰:『见源文宗云:录王宜居内夹辅,不可出外。又阳休之亦云:昔周公朝读百篇书,夕见七十士,犹恐不得人。录王何所嫌疑,乃尔不接宾客。』”此六十七字也不见此传及北史。通鉴卷一六八五一九六页有此纪载,而文字不尽相同,云:“或谓演曰:『鸷鸟离巢,必有探卵之患,今日王何宜屡出!』中山太守阳休之诣演,演不见。休之谓王友王晞曰:『昔周公朝读百篇书,夕见七十士,犹恐不足,录王何所嫌疑,乃尔拒绝宾客。』”通鉴此段移在高演和王晞问答之前,次序不同,“或谓演曰”几句采自北史孝昭纪,阳休之的话全同通志,?只说休之告王晞如此,不云晞告高演。疑通志出于北齐书,通鉴则综合三国典略之类,有所增损。

      [七] 还至?乃延晞谓曰 通志卷一五三作:“还?州,及至,延晞内斋,谓曰:『近人说吾在京举措何如?』晞曰:『伏闻殿下精诚感天,诛五罪而天下服。往日奉辞,恐二仪崩坠,何悟神武潜断,朝廷廓清。』”然后接上“王曰:『不早用卿言』”云云。上多“内斋”二字,下自“谓曰”以下四十六

      [八] 贵贱齐衰 北史卷二四“齐”作“等”。疑北史是。

      [九] 百官请建东宫?未许 按此下称王晞“就东堂监视太子冠服,导引趋拜,为太子太傅”,和“以局司奉玺绶”,都是?立皇太子的仪节。如太子未立,何以忽授王晞太子太傅之官?王晞奉什么玺?都不可解。此句下必有脱文,北史已然。

      [一○] 时二人奏车驾北征后人言阳休之王晞数与诸人游宴 三朝本、北本、汲本“奏”作“奉”。南、殿、局三本及北史卷二四作“奏”。又北史无“人言”二字。按若是裴、蔡“奉车驾北征”,阳、王被责又由于“人言”,则此事与裴、蔡毫不相干,何须在上面特别记使二人“伺察?下”的事。知作“奏”是。今从南本。

    译文

    王昕,字元景,北海剧县人氏。六世祖猛,秦苻坚丞相,定居于华山..城。父云,在魏朝做官,有声望。

      年轻时昕勤奋读书,太尉汝南王悦用为骑兵参军。旧制:王出门游射,骑兵参军着武服持刀陪侍,但昕却从来没有加入到这样的行列之中。悦嗜好逸游,有时会纵马奔驰两天两夜,昕则半途返回。悦就命令昕骑马在前,并亲自为他驱策。昕丢掉缰绳,任马奔跑。帝的近臣说昕狂妄放纵。悦说:“王府的希望就寄托在此贤身上,我们就不要责备他了。”悦几次将钱抛撒在地上,命令僚佐们争抢,惟有昕站立一旁,不为所动。悦又散银钱,用眼神示意昕,昕才拾起一枚。悦与僚佐们饮酒,站起身想移动一下座椅,人们争抢着帮忙,昕却站在一旁观看。于是悦变了脸色,说:“我是帝孙帝子帝弟帝叔,今天设宴,亲自动手搬凳子。你是什么人,如此傲慢!”昕回答说:“元景地位低下,没有必要让殿下看到他的身影,哪里还敢以亲王僚佐的身份,从事厮役们的工作!”悦听了他的话,表示了歉意。赴宴的人们毫无顾忌地大吃猛喝,昕最早离席,躺进闲室,悦多次召请,他也不去。悦就亲自跑来喊他:“满腹才能却轻视府主,这算得上仁吗?”昕说:“商纣王沉湎于酒,其灭亡就是迅速。府主自己不注意,小小的僚佐怎能承担其罪责?”悦大笑着走了。

      迁东莱太守。后来吏部尚书李神俊上奏说:“近世多有变故,常侍之职也就没有了限额,今天请让王元景等人做常侍,定员八人。加金紫光禄大夫。”魏孝武帝有时袒露上身,与近臣嘻戏游玩,每当看到昕,马上穿衣正冠而复常态。昕身体肥壮,遭遇父母之丧后,便一直瘦骨嶙峋。杨忄音尊崇他的品行德业,作为自己的师表。迁秘书监。

      昕年轻时和邢邵都是元罗的宾友,他做东莱太守后,邵全家就投奔而来。郡人认为邵是邢杲的从弟,聚集兵士想把他抓起来,昕用身体遮挡住邵,大声道:“你们想抓邢子才,就先杀了我!”邵才免除了一场祸害。

      昕喜好清言,词不俗浅。在东莱,抓到了一个杀害同行伴侣的凶手,审问他,却不承认,昕质问道:“那个人死了不能回来,你却安然无恙地返家了,这怎么解释?”邢邵后来拜谒世宗,重复昕说的这句话作为笑乐的材料。昕听到后,特意跑到邵的家里,说:“你不认识造化。”回来对人说:“子才应该死了,我很恶毒地辱骂了他。”

      显祖认为昕疏阔放纵,不是济世之才,骂他为“好门户,恶人身”。又有人进谗说:“王元景时常嗟叹水运不该断绝。”帝听说后就更加恼怒,便下诏将其流放幽州。后召回,除银青光禄大夫,判祠部尚书事。帝恼火临漳令嵇晔及舍人李文师,就把晔赏赐给薛丰洛,文师赏赐给崔士顺家为奴。郑子默私底下对昕说:“从古到今还没有朝士作奴的。”昕说:“箕子就作过奴,怎么能说没有?”子默就将昕的话向显祖作了报告,又说:“王元景将陛下比作殷纣王。”杨忄音稍微为昕作了一些辩解。帝对忄音说:“王元景是你的博士,你的话都是王元景教的。”帝后来又同朝臣畅饮,昕则装病不来参加。帝派骑士将他抓来之前,他正摇头晃脑地吟咏着诗歌。昕被斩杀于御座前面,尸体被抛弃到漳河之中———这是天保十年(559)的事情。昕有文集二十卷。

      昕母清河人崔氏,学识有风训,生有九个儿子,这九个儿子个个风流而且有涵养,时称“王氏九龙”。

      他的弟弟晞,字叔朗,小名叫沙弥。自幼孝顺而恭谨,宽宏儒雅有器度,好学不倦,容颜仪表美好,有风范。魏末年,随舅父束到海边,舆继王皇交游居处。王旦喜欢他的清高颖悟,给他在洛的两位兄长写信说:“贤弟弥郎,思想深远,旷达不羁,简于辩言,言必合理,吟咏性情,往往美好绝伦。恐怕您已难作他的兄长,不必担心他不能晋升。”魏永安初年,二哥王晖出使梁,启奏让王晞出仕任员外散骑侍郎,召任广平王开府功曹史。王晞愿奉养母亲,竟然不接受任命。母亲去世后,乃寄迁到邺。在巩洛遨游,乐其山水,与范阳卢元明、钜鹿魏季景结伴同行,前往天陵山,大有隐居此山的志向。

      到西魏将领独孤信到洛,任命为开府记室。王晞称此前被犬咬伤,困极不能起身。有老朋友怀疑他不是为狂犬所伤,写信劝说让他起身。王晞覆书说:“屈尊地告知您在顾念我,认为我见到任命而生病,反复顾念旨意,好像怀疑我的伤未必是狂犬所致。我难道愿意一定是狂犬,但治理的凭证没有怀疑啊。就您的怀疑,也有不妥之处。您既然怀疑其不是狂犬,也可以怀疑它是狂犬,这种怀疑各有一半啊。如果怀疑它是狂犬所致而救护,即使不是狂犬所致也无害。怀疑它不是狂犬所致而不治疗,倘若是狂犬所致就难以挽救了。既然如此,那么过分治疗就能万全,过分不治疗或许导致死亡。如果王晞没有什么可惜的,就不足取用,既然取用他,便是可惜。怎么能舍弃其万全之策,任凭其或许死亡。况且将军威德覆盖之处,如狂风大雾,正袭击八方极远之地,难道在乎一个书生。如果一定从郭隗开始求贤,先必须救其生灵。您何不从容地向将军说呢。”于是才被宽容。不久独孤信返回,王晞于是回到邺。

      齐神武寻访朝廷子弟忠孝谨慎细密的人,让他们舆众弟子交游。王晞舆清河崔瞻、顿丘李度、范阳卢正通首先应选。文襄当时为大将军,握着王晞等人的手说:“我的弟弟都在成长,志向未定,接近善恶,不能不受影响。我的弟弟成人,不违背作事的规范和道理,你们的俸禄和职位将永远仅次于我的弟弟。如果让他邪恶,导致贻误,罪及同门同族,非止自身。”王晞随神武到晋阳,补任中外府功曹参军,兼任常山公高演近臣。

      齐天保初年,代理太原郡的事宜。到文宣昏乱逸乐,常山王屡次进谏,帝怀疑王藉辞于王晞,欲加死刑。王私下对王晞说:“博士,明天应当作一件事,为了使你活,也图自己保全,应深深理解不要怪罪”。于是当众打王晞二十杖。帝不久发怒,听说王晞受到杖责,因此不杀,剃发带枷发配到制甲的作坊。过了三年,王又坚决地谏静,大被殴打,闭口不食。太后非常忧虑这件事。帝对左右的人说:“倘若小儿死亡,对我老母怎么办?”于是每问王病情,对他说:“努力勉强吃东西,就把王晞还给你。”就放了王晞让他前往。王抱住王晞说:“吾气力虚弱,害怕不能再见面。”王晞流泪说:“天道神明,难道让殿下就死在此地。皇上亲近为人兄,尊贵为人主,怎么能与他计较。殿下不吃,太后也不吃,殿下纵然不自惜,难道不顾惜太后吗?”话未说完,王勉强坐起吃饭。王晞由此得免徒役,回来为王的近臣。

      王又总领尚书事宜,新任官的人必到王那裹谢职,离任必定辞别。王晞对王说:“接受天朝爵位,在私宅谢恩,自古认为是犯纪。朝廷文武官员,调出调入辞别和谢恩,应一律辞绝。主上的庄重肃敬,依赖殿下的扶持。”王采纳了他的意见。王曾从容地对王晞说:“主上起居不定,你是听到和看到的,我怎么可以上前遇到他发怒,像你一样张口结舌。你应为我撰写谏书的草稿,我当伺机极力劝谏。”王晞于是条陈十余件事呈上。恳切向王进谏说: “今朝廷如此,想学庶子匹夫轻视短暂的生命,狂药让人不能自醒,刀箭难道认识亲疏之人,一旦祸出于预料之外,将对殿下的家业怎么办,将对太后怎么办?请求且顺其自然,一日比一日谨慎。”王慨叹不能克制自己,说:“竟然到这个地步吗?”第二天见王晞说:“我经过长夜反复思考,今天须消除这个念头。”就命人点火当着王晞焚烧了条陈的草稿。后来王乘机会苦苦劝谏,于是触犯旨意。帝让武士反绑两手,拔刀架在颈项说:“小孩子知道什么,想要用为政的才能非议我,是谁教你的!”王说:“天下人闭口,除了我谁敢说话。”帝催促派人杖击,乱杖笞击数十下,逢皇上醉卧才得以解脱。此后轻慢之好,遍于宗族外戚,所去之处留恋不舍,把白天当作夜晚,惟有常山王官邸多无人前往,远远离开。

      帝逝世,济南王继位。王谓王晞说:“一个人垂衣拱手,不亲理政务,我辈也得悠闲。”接着说到朝廷宽恕仁慈,确实是遵循先王法度的良主。王晞说:“天保享国,束宫托付一个胡人,如今总览万机,驾驭群雄。如今圣上年龄幼小,经不起多难,而让外姓出纳诏令,必然权力归于他人。殿下即使是想自守藩国的职责,难道可以得到吗!假使得以谦让,自己认为能够保护家国广远绵长吗?”王默然思考,很久才说:“我应处在什么位置?”王晞说:“周公抱着成王让诸侯来朝拜,代理政事七年,然后还政于君,幸好有过去的事,希望殿下考虑这件事。”王说:“我怎么敢把自己和周公相比。”王晞说:“殿下今天的地位威望,想避开周公能行吗?”王不回答。帝出发,命王从驾,任王晞并州长史。

      王至邺,杀了杨、燕等人,诏令以王为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掌管文武百官。回到并州,就宴请王晞说:“不早听你的话,使众小人弄权,几乎到了国家倾覆。今皇上身边虽然获得暂时清肃,最终当把我放在什么位置?”王晞说:“殿下凭往时地位,还可以以名声教化出仕和隐退。今天的事势,有关天时,不再是人理所及。”不久,启奏赵郡王高教为左长史,王晞为司马。每天夜裹车载入内,白天则不同他讲话,因王晞柔弱,恐怕不合武将之意。后召王晞到密室说:“近来王侯贵族每每逼迫,说我违天不祥,恐怕会有事变,我正要绳之以法。”王晞说:“朝廷近来疏远亲族外戚,难道他们又考虑亲族关系的重要。殿下仓促所行,不再是人臣的事情,芒刺在脊背,交戟架在脖颈,还上下相互猜疑,怎么能长久。况且天道无常,亏盈交替,神机变化,灵感通微则能成功。即使是坚持谦逊退让,把国家的命运视为秕糠,就是违背上天之意,毁坏先帝的基业。”王说:“你怎么敢讲不应讲的话。须对你施加刑法。”王晞说:“我私下认为天时人事。都无别的谋划,因此冒犯雷霆,不怕斧铁。今天得以披肝沥胆,或许是神明所助。”王说:“拯救灾难匡正辅佐国家,正等待圣哲,吾怎么敢私下议论,希望不要多言。”不久有诏令委以丞相重任,府僚一班人普遍晋升,王晞以司马兼吏部郎中。丞相从事中郎陆杳将出使,临别时握着王晞的手说:“丞相常山王功绩感动天下,天下人乐于拥戴,赞歌满道,人们没有其他希望。陆杳等愿意敞开赤心而忽然奉命出使,没有途径当面表示浅薄的诚意,谨仰首表白寸心。”王晞重述陆查的话。王说:“如果内外都有反叛的意图,赵彦遝朝夕在我左右,为什么都没有谈到。自己用你的意思试着秘密地与他讲逭件事。”王晞在王事间隙问产逯,星拯说:“我近来也为此谣传吃惊,每次想要陈说报告,就口闭心战。弟既然发表此论,我也冒死披肝沥胆。”于是也一同劝王。

      此时众王公、将领、四方封疆大臣上表陈述上天预示帝王受命符兆。干明元年八月,昭帝登基,韶令型垂说:“为什么把自己当作外人,全不可见。从今不用凭藉官衙主事者,衹要有所想,随时应作一呈文,等有空闲直接进献。”于是命尚书坠堡之、鸿胪卿崔攰等三人,每天本睹事务结束后,一起进入束廊,共同抄录历代废除礼乐、官职废置、朝会宴飨的异同、车服的增减等等。或者道德高尚,长久沉沦;或者巧言乱俗,妖邪害政;以及田市舟车、征税通塞、婚葬礼法、贵贱丧服,有不便于当时而古今行用不止的,或者自古利用而当今毁弃的,全令详细思考,按次序分条陈奏,没来得及一下完备的,有想法接着告知。朝时和晡时供应御食,日落任他们回去。当时百官请求建造东宫,皇上未允许。每每令型重到束堂监视太子戴帽穿衣,引导趋走拜谒。任太子太傅,王晞以官衙主事者奉玺绶。皇太子祭奠先圣先师,又兼任中庶子。帝对他说:“今天既然担当艰巨的职务,不能像平常舒缓怠慢。”

      帝将要北征,命问外间近来有什么所闻。王肿说:“道路上传言,帝车驾将要出行。”帝说:“库莫奚向南方进犯,我未经亲自带兵,因此想藉此习武。”王晞说:“帝车驾出行。巡枧州郡邦国,还是可以的,如轻易地行动,恐天下人失望。”帝说:“此是懦夫平常的考虑,我自当临时斟酌。”帝派斋帅裴泽、主书蔡晖偷偷观察众人,好诬陷冤枉人,朝臣呼为裴、蔡。当时此二人启奏车驾北征后,人说阳休之、王晞多次与众人宴游,不把公务放在心裹。帝杖打休之、王晞小腿各四十。帝在面前杀人,问王晞说:“此人该死不?”王晞说:“罪过确实该死,但遗憾他不得死地。我听说过在市场上处决人,当众抛弃他,殿廷不是杀人的地方。”帝改变面容说:“从今我当为王公改正它。”

      帝想让王晞任侍中,苦苦推辞不接受,有人劝王晞不要自己疏远皇上。王晞说:“我从小以来,看到的重要人物多了,短时间得意忘形,很少有不失败的。况且我性格懒散迟钝,不能承受时务,入主的恩德偏爱,怎么可保,万一失意,想退身也没有地方。并不是不爱做权势显赫的热官,衹是担心熟烂啊。”曾经赐射百官,王晞射中靶子,应当得到绢,因为不书名于箭,主管官不给他。王晞笑着说:“我今天可以说是武有余而文不足啊。”王晞没有儿子,帝将赏赐给他小妾,让小黄门到住宅宣旨,皇后告诉王晞的妻子。王晞让妻子回答,妻子最终不说话,王晞用手拊胸退下。帝听说后笑了。孝昭帝逝世,哀伤思慕几乎不能承受,因此身体瘦弱。武成本来气忿他的柔弱,由此更加嫌弃他,因奏事大被呵斥,而他行走安然。历任束徐州刺史、秘书监。武平初年,任大鸿胪,加授仪同三司,监修起居注,待诏文林馆。

      生性闲淡寡欲,虽然王事纷扰烦忙,而高尚的操守也不改变。在并州,虽然兵马充塞闾巷,也未曾被世务所累。良辰美景,啸咏遨游,登临山水,以聚谈为事,人们称他为超脱于尘世之外的司马。常到晋祠,作诗说:“日落应归去,鱼鸟见留连。”忽然有相王使者至,召而没有按时到。第二天丞相西合祭酒卢思道对王晞说:“昨曰被召已有羞赧之色,该不是因鱼乌被责怪吧?”王晞微笑说:“昨晚和乐,因为饮酒颇被责怪,你辈也是留连的一物,哪裹衹在于鱼和乌而已。”晋阳失陷,与同仁躲避周兵向东北逃跑。山路险要曲折,怕有土匪,而王晞温酒吃肉,未曾废弃一次,每当不肯离去,同行的人便责怪他。王晞说:“不要责怪我,我做事如果没有悔恨,早作三公了。”

      齐灭亡,周武以晞为仪同大将军、太子谏议大夫。隋开皇元年,卒在洛阳,时年七十一岁。追赠仪同三司、曹州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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