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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史·列传·卷二百零三

      ◎文苑六

      ○黄庭坚 晁补之(弟咏之)秦观 张耒 陈师道 李廌 刘恕 王无咎蔡肇 李格非 吕南公 郭祥正 米芾 刘诜 倪涛 李公麟 周邦彦 朱长文刘弇

      黄庭坚字鲁直,洪州分宁人。幼警悟,读书数过辄成诵。舅李常过其家,取架上书问之,无不通,常惊,以为一日千里。举进士,调叶县尉。熙宁初,举四京学官,第文为优,教授北京国子监,留守文彦博才之,留再任。苏轼尝见其诗文,以为超轶绝尘,独立万物之表,世久无此作,由是声名始震。知太和县,以平易治。时课颁盐筴,诸县争占多数,太和独否,吏不悦,而民安之。

      哲宗立,召为校书郎、《神宗实录》检讨官。逾年,迁著作佐郎,加集贤校理。《实录》成,擢起居舍人。丁母艰。庭坚性笃孝,母病弥年,昼夜视颜色,衣不解带。及亡,庐墓下,哀毁得疾几殆。服除,为秘书丞,提点明道宫兼国史编修官。绍圣初,出知宣州,改鄂州。章惇、蔡卞与其党论《实录》多诬,俾前史官分居畿邑以待问,摘千余条示之,谓为无验证。既而院吏考阅,悉有据依,所余才三十二事。庭坚书"用铁龙爪治河,有同儿戏",至是首问焉。对曰:"庭坚时官北都,尝亲见之,真儿戏耳。"凡有问,皆直辞以对,闻者壮之。贬涪州别驾、黔州安置,言者犹以处善地为〈有丸〉法。以亲嫌,遂移戎州。庭坚泊然,不以迁谪介意。蜀士慕从之游,讲学不倦,凡经指授,下笔皆可观。

      徽宗即位,起监鄂州税,签书宁国军判官,知舒州,以吏部员外郎召,皆辞不行。丐郡,得知太平州,至之九日,罢主管玉隆观。庭坚在河北与赵挺之有微隙,挺之执政,转运判官陈举承风旨,上其所作《荆南承天院记》,指为幸灾,复除名、羁管宜州。三年,徙永州,未闻命而卒,年六十一。

      庭坚学问文章,天成性得,陈师道谓其诗得法杜甫,学甫而不为者。善行、草书,楷法亦自成一家。与张耒、晁补之、秦观俱游苏轼门,天下称为四学士,而庭坚于文章尤长于诗,蜀、江西君子以庭坚配轼,故称"苏、黄"。轼为侍从时,举以自代,其词有"瑰伟之文,妙绝当世,孝友之行,追配古人"之语,其重之也如此。初,游灊皖山谷寺、石牛洞,乐其林泉之胜,因自号山谷道人云。

      晁补之,字无咎,济州钜野人,太子少傅迥五世孙,宗悫之曾孙也。父端友,工于诗。补之聪敏强记,才解事即善属文,王安国一见奇之。十七岁从父官杭州,稡钱塘山川风物之丽,著《七述》以谒州通判苏轼。轼先欲有所赋,读之叹曰:"吾可以阁笔矣!"又称其文博辩隽伟,绝人远甚,必显于世。由是知名。

      举进士,试开封及礼部别院,皆第一。神宗阅其文曰:"是深于经术者,可革浮薄。"调澶州司户参军,北京国子监教授。元祐初,为太学正,李清臣荐堪馆阁,召试,除秘书省正字,迁校书郎,以秘阁校理通判扬州,召还,为著作佐郎。章惇当国,出知齐州,群盗昼掠途巷。补之默得其姓名、囊橐皆审,一日宴客,召贼曹以方略授之,酒行未竟,悉擒以来,一府为彻警。坐修《神宗实录》失实,降通判应天府、亳州,又贬监处、信二州酒税。徽宗立,复以著作召。既至,拜吏部员外郎、礼部郎中,兼国史编修、实录检讨官。党论起,为谏官管师仁所论,出知河中府,修河桥以便民,民画祠其像。徙湖州、密州、果州,遂主管鸿庆宫。还家,葺归来园,自号归来子,忘情仕进,慕陶潜为人。大观末,出党籍,起知达州,改泗州,卒,年五十八。

      补之才气飘逸,嗜学不知倦,文章温润典缛,其凌丽奇卓出于天成。尤精《楚词》,论集屈、宋以来赋咏为《变离骚》等三书。安南用兵,著《罪言》一篇,大意欲择仁厚勇略吏为五管郡守,及修海上诸郡武备,议者以为通达世务。从弟咏之。

      咏之字之道,少有异材,以荫入官。调扬州司法参军,未上。时苏轼守扬州,补之倅州事,以其诗文献轼,轼曰:"有才如此,独不令我一识面邪?"乃具参军礼入谒,轼下堂挽而上,顾坐客曰:"奇才也!"复举进士,又举宏词,一时传诵其文。为河中教授,元符末,应诏上书论事,罢官。久之,为京兆府司录事,秩满,提点崇福宫,卒,年五十二,有文集五十卷。

      秦观,字少游,一字太虚,扬州高邮人。少豪隽,慷慨溢于文词,举进士不中。强志盛气,好大而见奇,读兵家书与己意合。见苏轼于徐,为赋黄楼,轼以为有屈、宋才。又介其诗于王安石,安石亦谓清新似鲍、谢。轼勉以应举为亲养,始登第,调定海主簿、蔡州教授。元祐初,轼以贤良方正荐于朝,除太学博士,校正秘书省书籍。迁正字,而复为兼国史院编修官,上日有砚墨器币之赐。

      绍圣初,坐党籍,出通判杭州。以御史刘拯论其增损实录,贬监处州酒税。使者承风望指,候伺过失,既而无所得,则以谒告写佛书为罪,削秩徙郴州,继编管横州,又徙雷州。徽宗立,复宣德郎,放还。至藤州,出游华光亭,为客道梦中长短句,索水欲饮,水至,笑视之而卒。先自作挽词,其语哀甚,读者悲伤之。年五十三,有文集四十卷。

      观长于议论,文丽而思深。及死,轼闻之叹曰:"少游不幸死道路,哀哉!世岂复有斯人乎!"弟觌字少章,覯字少仪,皆能文。

      张耒,字文潜,楚州淮阴人。幼颖异,十三岁能为文,十七时作《函关赋》,已传人口。游学于陈,学官苏辙爱之,因得从轼游,轼亦深知之,称其文汪洋冲澹,有一倡三叹之声。

      弱冠第进士,历临淮主簿、寿安尉、咸平县丞。入为太学录,范纯仁以馆阁荐试,迁秘书省正字、著作佐郎、秘书丞、著作郎、史馆检讨。居三馆八年,顾义自守,泊如也。擢起居舍人。绍圣初,请郡,以直龙图阁知润州。坐党籍,徙宣州,谪监黄州酒税,徙复州。徽宗立,起为通判黄州,知兖州,召为太常少卿,甫数月,复出知颍州、汝州。崇宁初,复坐党籍落职,主管明道宫。初,耒在颍,闻苏轼讣,为举哀行服,言者以为言,遂贬房州别驾,安置于黄。五年,得自便,居陈州。

      耒仪观甚伟,有雄才,笔力绝健,于骚词尤长。时二苏及黄庭坚、晁补之辈相继没,耒独存,士人就学者众,分日载酒肴饮食之。诲人作文以理为主,尝著论云:"自《六经》以下,至于诸子百氏骚人辩士论述,大抵皆将以为寓理之具也。故学文之端,急于明理,如知文而不务理,求文之工,世未尝有也。夫决水于江、河、淮、海也,顺道而行,滔滔汨汨,日夜不止,冲砥柱,绝吕梁,放于江湖而纳之海,其舒为沦涟,鼓为波涛,激之为风飙,怒之为雷霆,蛟龙鱼鳖,喷薄出没,是水之奇变也。水之初,岂若是哉!顺道而决之,因其所遇而变生焉。沟渎东决而西竭,下满而上虚,日夜激之,欲见其奇,彼其所至者,蛙蛭之玩耳。江、河、淮、海之水,理达之文也,不求奇而奇至矣。激沟渎而求水之奇,此无见于理,而欲以言语句读为奇,反覆咀嚼,卒亦无有,文之陋也。"学者以为至言。作诗晚岁益务平淡,效白居易体,而乐府效张籍。

      久于投闲,家益贫,郡守翟汝文欲为买公田,谢不取。晚监南岳庙,主管崇福宫,卒,年六十一。建炎初,赠集英殿修撰。

      陈师道,字履常,一字无己,彭城人。少而好学苦志,年十六,摎以文谒曾巩,巩一见奇之,许其以文著,时人未之知也,留受业。熙宁中,王氏经学盛行,师道心非其说,遂绝意进取。巩典五朝史事,得自择其属,朝廷以白衣难之。元祐初,苏轼、傅尧俞、孙觉荐其文行,起为徐州教援,又用梁焘荐,为太学博士。言者谓在官尝越境出南京见轼,改教授颍州。又论其进非科第,罢归。调彭泽令,不赴。家素贫,或经日不炊,妻子愠见,弗恤也。久之,召为秘书省正字,卒,年四十九,友人邹浩买棺敛之。

      师道高介有节,安贫乐道。于诸经尤邃《诗》、《礼》,为文精深雅奥。喜作诗,自云学黄庭坚,至其高处,或谓过之,然小不中意,辄焚去,今存者才十一。世徒喜诵其诗文,至若奥学至行,或莫之闻也。尝铭黄楼,曾子固谓如秦石。

      初,游京师逾年,未尝一至贵人之门,傅尧俞欲识之,先以问秦观,观曰:"是人非持刺字、俯颜色、伺候乎公卿之门者,殆难至也。"尧俞曰:"非所望也,吾将见之,惧其不吾见也,子能介于陈君乎?"知其贫,怀金欲为馈,比至,听其论议,益敬畏,不敢出。章惇在枢府,将荐于朝,亦属观延致。师道答曰:"辱书,谕以章公降屈年德,以礼见招,不佞何以得此,岂侯尝欺之耶?公卿不下士,尚矣,乃特见于今而亲于其身,幸孰大焉。愚虽不足以齿士,犹当从侯之后,顺下风以成公之名。然先王之制,士不传贽为臣,则不见于王公,所以成礼而其敝必至自鬻,故先王谨其始以为之防,而为士者世守焉。师道于公,前有贵贱之嫌,后无平生之旧,公虽可见,礼可去乎?且公之见招,盖以能守区区之礼也,若昧冒法义,闻命走门,则失其所以见招,公又何取焉。虽然,有一于此,幸公之他日成功谢事,幅巾东归,师道当御款段,乘下泽,候公于东门外,尚未晚也。"及惇为相,又致意焉,终不往。官颍时,苏轼知州事,待之绝席,欲参诸门弟子间,而师道赋诗有"向来一瓣香,敬为曾南丰"之语,其自守如是。

      与赵挺之友婿,素恶其人,适预郊祀行礼,寒甚,衣无绵,妻就假于挺之家,问所从得,却去,不肯服,遂以寒疾死。

      李廌,字方叔,其先自郓徙华。廌六岁而孤,能自奋立,少长,以学问称乡里。谒苏轼于黄州,贽文求知。轼谓其笔墨澜翻,有飞沙走石之势,拊其背曰:"子之才,万人敌也,抗之以高节,莫之能御矣。"廌再拜受教。而家素贫,三世未葬,一夕,抚枕流涕曰:"吾忠孝焉是学,而亲未葬,何以学为!"旦而别轼,将客游四方,以蒇其事。轼解衣为助,又作诗以劝风义者。于是不数年,尽致累世之丧三十余柩,归窆华山下,范镇为表墓以美之。益闭门读书,又数年,再见轼,轼阅其所著,叹曰:"张耒、秦观之流也。"

      乡举试礼部,轼典贡举,遗之,赋诗以自责。吕大防叹曰:"有司试艺,乃失此奇才耶!"轼与范祖禹谋曰:"廌虽在山林,其文有锦衣玉食气,弃奇宝于路隅,昔人所叹,我曹得无意哉!"将同荐诸朝,未几,相继去国,不果。轼亡,廌哭之恸,曰:"吾愧不能死知己,至于事师之勤,渠敢以生死为间!"即走许、汝间,相地卜兆授其子,作文祭之曰:"皇天后土,鉴一生忠义之心;名山大川,还万古英灵之气。"词语奇壮,读者为悚。中年绝进取意,谓颍为人物渊薮,始定居长社,县令李佐及里人买宅处之。卒,年五十一。

      廌喜论古今治乱,条畅曲折,辩而中理。当喧溷仓卒间如不经意,睥睨而起,落笔如飞驰。元祐求言,上《忠谏书》、《忠厚论》并献《兵鉴》二万言论西事。朝廷擒羌酋鬼章,将致法,廌深论利害,以为杀之无益,愿加宽大,当时韪其言。

      刘恕,字道原,筠州人。父涣字凝之,为颍上令,以刚直不能事上官,弃去。家于庐山之阳,时年五十。欧阳修与涣,同年进士也,高其节,作《庐山高》诗以美之。涣居庐山三十余年,环堵萧然,饘粥以为食,而游心尘垢之外,超然无戚戚意,以寿终。

      恕少颖悟,书过目即成诵。八岁时,坐客有言孔子无兄弟者,恕应声曰:"以其兄之子妻之。"一坐惊异。年十三,欲应制科,从人假《汉》、《唐书》,阅月皆归之。谒丞相晏殊,问以事,反覆诘难,殊不能对。恕在钜鹿时,召至府,重礼之,使讲《春秋》,殊亲帅官属往听。未冠,举进士,时有诏,能讲经义者别奏名,应诏者才数十人,恕以《春秋》、《礼记》对,先列注疏,次引先儒异说,末乃断以己意,凡二十问,所对皆然,主司异之,擢为第一。他文亦入高等,而廷试不中格,更下国子试讲经,复第一,遂赐第。调钜鹿主簿、和川令,发强擿伏,一时能吏自以为不及。恕为人重意义,急然诺。郡守得罪被劾,属吏皆连坐下狱,恕独恤其妻子,如己骨肉,又面数转运使深文峻诋。

      笃好史学,自太史公所记,下至周显德末,纪传之外至私记杂说,无所不览,上下数千载间,钜微之事,如指诸掌。司马光编次《资治通鉴》,英宗命自择馆阁英才共修之。光对曰:"馆阁文学之士诚多,至于专精史学,臣得而知者,唯刘恕耳。即召为局僚,遇史事纷错难治者,辄以诿恕。恕于魏、晋以后事,考证差缪,最为精详。

      王安石与之有旧,欲引置三司条例。恕以不习金谷为辞,因言天子方属公大政,宜恢张尧、舜之道以佐明主,不应以利为先。又条陈所更法令不合众心者,劝使复旧,至面刺其过,安石怒,变色如铁,恕不少屈。或稠人广坐,抗言其失无所避,遂与之绝。方安石用事,呼吸成祸福,高论之士,始异而终附之,面誉而背毁之,口顺而心非之者,皆是也。恕奋厉不顾,直指其事,得失无所隐。

      光出知永兴军,恕亦以亲老,求监南康军酒以就养,许即官修书。光判西京御史台,恕请诣光,留数月而归。道得风挛疾,右手足废,然苦学如故,少间,辄修书,病亟乃止。官至秘书丞,卒,年四十七。

      恕为学,自历数、地里、官职、族姓至前代公府案牍,皆取以审证。求书不远数百里,身就之读且抄,殆忘寝食。偕司马光游万安山,道旁有碑,读之,乃五代列将,人所不知名者,恕能言其行事始终,归验旧史,信然。宋次道知亳州,家多书,恕枉道借览。次道日具馔为主人礼,恕曰:"此非吾所为来也,殊废吾事。"悉去之。独闭阁,昼夜口诵手抄,留旬日,尽其书而去,目为之翳。著《五代十国纪年》以拟《十六国春秋》,又采太古以来至周威烈王时事,《史记》、《左氏传》所不载者,为《通鉴外纪》。

      家素贫,无以给旨甘,一毫不妄取于人。自洛南归,时方冬,无寒具。司马光遗以衣袜及故茵褥,辞不获,强受而别,行及颍,悉封还之。尤不信浮屠说,以为必无是事,曰:"人如居逆旅,一物不可乏,去则尽弃之矣,岂得赍以自随哉?"好攻人之恶,每自讼平生有二十失、十八蔽,作文以自警,亦终不能改也。

      死后七年,《通鉴》成,追录其劳,官其子羲仲为郊社斋郎。次子和仲有超轶材,作诗清奥,刻厉欲自成家,为文慕石介,有侠气,亦摎死。

      王无咎,字补之,建昌南城人。第进士,为江都尉、卫真主簿、天台令,弃而从王安石学,久之,无以衣食其妻子,复调南康主簿,已又弃去。好书力学,寒暑行役不暂释,所在学者归之,去来常数百人。王安石为政,无咎至京师,士大夫多从之游,有卜邻以考经质疑者。然与人寡合,常闭门治书,惟安石言论莫逆也。安石上章荐其才行该备,守道安贫,而久弃不用,诏以为国子直讲,命未下而卒,年四十六。

      蔡肇,字天启,润州丹阳人。能为文,最长歌诗。初事王安石,见器重。又从苏轼游,声誉益显。第进士,历明州司户参军、江陵推官。元祐中,为太学正,通判常州,召为卫尉寺丞,提举永兴路常平。徽宗初,入为户部员外郎,兼编修国史,言者论其学术反覆,提举两浙刑狱。张商英当国,引为礼部员外,进起居郎,拜中书舍人。前此,试三题,率以宰相上马为之候,肇援笔立就,不加润饰,商英读之击节。才逾月,以草御史幸义责词不称,罢为显谟阁待制、知明州,言者又论其包藏异意,非议辟雍以为不当立,夺职,提举洞霄宫。会赦,复之,卒。

      李格非,字文叔,济南人。其幼时,俊警异甚。有司方以诗赋取士,格非独用意经学,著《礼记说》至数十万言,遂登进士第。调冀州司户参军,试学官,为郓州教授,郡守以其贫,欲使兼他官,谢不可。入补太学录,再转博士,以文章受知于苏轼。常著《洛阳名园记》,谓"洛阳之盛衰,天下治乱之候也"。其后洛阳陷于金,人以为知言。绍圣立局编元祐章奏,以为检讨,不就,戾执政意,通判广信军。有道士说人祸福或中,出必乘车,氓俗信惑,格非遇之途,叱左右取车中道士来,穷治其奸,杖而出诸境。召为校书郎,迁著作佐郎、礼部员外郎,提点京东刑狱,以党籍罢,卒,年六十一。

      格非苦心工于词章,陵轹直前,无难易可否,笔力不少滞。尝言:"文不可以苟作,诚不著焉,则不能工。且晋人能文者多矣,至刘伯伦《酒德颂》、陶渊明《归去来辞》,字字如肺肝出,遂高步晋人之上,其诚著也。"

      妻王氏,拱辰孙女,亦善文。女清照,诗文尤有称于时,嫁赵挺之之子明诚,自号易安居士。

      吕南公,字次儒,建昌南城人。于书无所不读,于文不肯缀缉陈言。熙宁中,士方推崇马融、王肃、许慎之业,剽掠补拆临摹之艺大行,南公度不能逐时好,一试礼闱不偶,退筑室灌园,不复以进取为意。益著书,且借史笔以褒善贬恶,遂以"衮斧"名所居斋。尝谓士必不得已于言,则文不可以不工,盖意有余而文不足,则如吃人之辨讼,必未始不虚,理未始不直,然而或屈者,无助于辞而已。观书契以来,特立之士,未有不善于文者。士无志于立则已,必有志焉,则文何可以卑贱而为之?故毅然尽心,思欲与古人并。

      元祐初,立十科荐士,中书舍人曾肇上疏,称其读书为文,不事俗学,安贫守道,志希古人,堪充师表科,一时廷臣亦多称之。议欲命以官,未及而卒。遗文曰《灌园先生集》,传于世。

      郭祥正,字功父,太平州当涂人,母梦李白而生。少有诗声,梅尧臣方擅名一时,见而叹曰:"天才如此,真太白后身也!"举进士,熙宁中,知武冈县,签书保信军节度判官。时王安石用事,祥正奏乞天下大计专听安石处画,有异议者,虽大臣亦当屏黜。神宗览而异之,一日问安石曰:"卿识郭祥正乎?其才似可用。"出其章以示安石,安石耻为小臣所荐,因极口陈其无行。时祥正从章惇察访辟,闻之,遂以殿中丞致仕。后复出,通判汀州。知端州,又弃去,隐于县青山,卒。

      米芾,字元章,吴人也。以母侍宣仁后藩邸旧恩,补浛光尉。历知雍丘县、涟水军,太常博士,知无为军,召为书画学博士,赐对便殿,上其子友仁所作《楚山清晓图》,擢礼部员外郎,出知淮阳军。卒,年四十九。

      芾为文奇险,不蹈袭前人轨辙。特妙于翰墨,沈著飞翥,得王献之笔意。画山水人物,自名一家,尤工临移,至乱真不可辨。精于鉴裁,遇古器物书画则极力求取,必得乃已。王安石尝摘其诗句书扇上,苏轼亦喜誉之。冠服效唐人,风神萧散,音吐清畅,所至人聚观之。而好洁成癖,至不与人同巾器。所为谲异,时有可传笑者。无为州治有巨石,状奇丑,芾见大喜曰:"此足以当吾拜!"具衣冠拜之,呼之为兄。又不能与世俯仰,故从仕数困。尝奉诏仿《黄庭》小楷作周兴嗣《千字韵语》。又入宣和殿观禁内所藏,人以为宠。

      子友仁字元晖,力学嗜古,亦善书画,世号小米,仕至兵部侍郎、敷文阁直学士。

      刘诜,字应伯,福州福清人。中进士第,历莆田主簿、知庐江县。崇宁中,为讲议司检讨官,进军器、大理丞,大晟府典乐。诜通音律,尝上历代雅乐因革及宋制作之旨,故委以乐事。又言:"《周官》大司乐禁淫声、慢声,盖孔子所谓放郑声者。今燕乐之音,失于高急,曲调之词,至于鄙俚,恐不足以召和气。宋,火德也,音尚徵,徵调不可阙。臣按古制,旋十二宫以七声,得正徵一调,惟陛下才取。"徽宗曰:"卿言是也,五声阙一不可,《徵招》、《角招》为君臣相说之乐,此朕所欲闻而无言者,卿宜为朕典司之。"他日,禁中出古钟二,诏执政召诜按于都堂,诜曰:"此与今太簇、大吕声协。"命取大晟钟扣之,果应。又曰:"钟击之无余韵,不如石声,《诗》所云'依我磬声'者,言其清而定也。复取以合之,声益谐。历宗正、鸿胪、卫尉、太常寺少卿,纂《续因革礼》,卒。

      诜居母丧尽礼,有双芝生墓侧,人以为孝感。

      倪涛,字巨济,广德军人。丱角能属文,博学强记。年十五,试太学第一,遂擢进士,调庐陵尉、信阳军教授。入为太学正,秘书省校书郎、著作佐郎,司勋、左司员外郎。朝廷议有事燕云,大臣争先决策,为固位计,皆心知不可,无敢一出口,涛独言其非。且曰:"景德以来,辽守约不犯边,盟誓固在,不可渝也。天下久平,士不习战,军储又屈,毋轻议以诒后患。"王黼怒曰:"君敢沮军事邪!"于是言者论其鼓唱撰造,贬监朝城县酒税,再徙茶陵船场,卒,年三十九。死之明年,金人犯阙,朝廷忆涛言,官其一子。有《云阳集》传于世。

      李公麟,字伯时,舒州人。第进士,历南康、长垣尉,泗州录事参军,用陆佃荐,为中书门下后省册定官、御史检法。好古博学,长于诗,多识奇字,自夏、商以来钟、鼎、尊、彝,皆能考定世次,辨测款识,闻一妙品,虽捐千金不惜。绍圣末,朝廷得玉玺,下礼官诸儒议,言人人殊。公麟曰:"秦玺用蓝田玉,今玉色正青,以龙蚓鸟鱼为文,著'帝王受命之符',玉质坚甚,非昆吾刀、蟾肪不可治,琱法中绝,此真秦李斯所为不疑。"议由是定。

      元符三年,病痹,遂致仕。既归老,肆意于龙眠山岩壑间。雅善画,自作《山庄图》,为世宝。传写人物尤精,识者以为顾恺之、张僧繇之亚。襟度超轶,名士交誉之,黄庭坚谓其风流不减古人,然因画为累,故世但以艺传云。

      周邦彦,字美成,钱塘人。疏隽少检,不为州里推重,而博涉百家之书。元丰初,游京师,献《汴都赋》余万言,神宗异之,命侍臣读于迩英阁,召赴政事堂,自太学诸生一命为正,居五岁不迁,益尽力于辞章。出教授庐州,知溧水县,还为国子主簿。哲宗召对,使诵前赋,除秘书省正字。历校书郎、考功员外郎,卫尉、宗正少卿,兼议礼局检讨,以直龙图阁知河中府。徽宗欲使毕礼书,复留之。逾年,乃知隆德府,徙明州,入拜秘书监,进徽猷阁待制、提举大晟府。未几,知顺昌府,徙处州,卒,年六十六,赠宣奉大夫。

      邦彦好音乐,能自度曲,制乐府长短句,词韵清蔚,传于世。

      朱长文,字伯原,苏州吴人。年未冠,举进士乙科,以病足不肯试吏,筑室乐圃坊,著书阅古,吴人化其贤。长吏至,莫不先造请,谋政所急,士大夫过者以不到乐圃为耻,名动京师,公卿荐以自代者众。元祐中,起教授于乡,召为太学博士,迁秘书省正字。元符初,卒。哲宗知其清,赙绢百。

      有文三百卷,《六经》皆为辨说。又著《琴史》而序其略曰:"方朝廷成太平之功,制礼作乐,比隆商、周,则是书也,岂虚文哉!"盖立志如此。

      刘弇,字伟明,吉州安福人。儿时警颖,日诵万余言。登元丰二年进士第,继中博学宏词科。历官知嘉州峨眉县,改太学博士。元符中,有事于南郊,弇进《南郊大礼赋》,哲守览之动容,以为相如、子云复出,除秘书省正字。徽宗即位,改著作佐郎、实录院检讨官,以疾卒于官。

      弇少嗜酒,不事拘检。为文辞剷剔瑕颣,卓诡不凡。有《龙云集》三十卷,周必大序其文,谓"庐陵自欧阳文忠公以文章续韩文公正传,遂为一代儒宗,继之者弇也"。其相推重如此云。

    部分译文

    黄庭坚字鲁直,洪州分宁人。幼年即机警聪明,读书数遍就能背诵。他舅舅李常到他家,取架上的书问他,他没有不知道的。李常非常惊奇,以为他是一日千里之才。后黄庭坚考中了进士,任叶县县尉。熙宁初参加四京学官的考试。由于应试的文章最优秀,担任了北京国子监教授,留守文彦博看中了他的才华,留他再任教。苏轼曾见到他的诗文,以为他的诗文超凡绝尘,屹然独立于千万诗文之中,世上好久已没有这样的佳作。由此他的名声开始震动四方。黄庭坚担任太和县知县,以平易治理该县。当时课颁盐芓,其他县都争着占多数,太和县独不这样,县吏们不高兴,可是该县的老百姓都喜欢。

      哲宗即位后,召黄庭坚为校书郎、《神宗实录》检讨官。过了一年,迁著作佐郎,加集贤校理。《实录》修成后,提拔为起居舍人。遭母丧。黄庭坚性情至孝,母亲病了一年,他日夜察看颜色,衣不解带,及死,筑室于墓旁守孝,哀伤成疾几乎丧命。丧服解除后,任秘书丞,提点明道宫,兼国史编修官。绍圣初,黄庭坚出任宣州知州,改知鄂州。章..、蔡卞与其党羽认为《实录》多诬陷不实之辞,使前修史官都分别居于京城附近各处以备盘问,摘录了千余条内容宣示他们,说这些没有验证。不久,经院吏考察审阅,却都有事实依据,所剩下的只有三十二件事。黄庭坚在《实录》中写有“用铁龙爪治河,有同儿戏”的话,于是首先盘问他。黄庭坚回答道“:庭坚当时在北都做官,曾亲眼看到这件事,当时的确如同儿戏。”凡是有所查问,他都照直回答,毫无顾忌,听到的人都称赞他胆气豪壮。但黄庭坚因此贬为涪州别驾,黔州安置,攻击他的人还认为他去的是好地方,诬他枉法。后以亲属之嫌,于是移至戎州,黄庭坚对此像没事一样,毫不以贬谪介意。四川的士子都仰慕他,乐意和他亲近。他向他们讲学不倦,凡经他指点的文章都有可观。

      徽宗即位,起任黄庭坚为监鄂州税,签书宁国军判官、舒州知州,又以吏部员外郎召用,他都推辞不就,请求为郡官,得任太平知州,上任九日就被罢免,主管玉隆观。黄庭坚在河北时与赵挺之有些不和,赵挺之执政,转运判官陈举秉承他的意向,呈上黄庭坚写的《荆南承天院记》,指斥他对灾祸庆幸,再一次被除名,送到宜州管制。三年后徙永州,黄庭坚未听到宣布命令就死了,终年六十一岁。

      黄庭坚的学问文章,是天性生成的,陈师道说他的诗得法于杜甫,学杜甫而又不模仿杜甫的诗。他善行书、草书,书法自成一家。与张耒、晁补之、秦观都游学于苏轼门下,天下称为四学士。而黄庭坚对于文章尤长于诗,四川和江西的有德君子都以黄庭坚配享苏轼,并称“苏黄”。苏轼做侍从官时,曾举荐黄庭坚代替自己,推荐词中有“瑰伟之文,妙绝当世;孝友之行,追配古人”的话,他看重黄庭坚竟到这种地步。起初,黄庭坚游飅皖的山谷寺、石牛洞,喜欢该地方林泉优美,因自号为山谷道人。

      晁补之字无咎,济州巨野人,太子少傅晁迥的五世孙,晁宗悫的曾孙。晁补之的父亲叫晁端友,擅长于做诗。晁补之生性聪敏,有很强的记忆力,他刚懂事就会写文章,王安国一见到他就感到很惊奇。他十七岁那年,父亲到杭州做官,他随同前往,他荟萃了钱塘山川风景人物的秀丽,写成《七述》一书,带去见杭州的通判苏轼。苏轼原先也想有所感赋,读了他的书赞叹说“:我可以搁笔了!”苏轼又称赞他的文章写得博雅隽永瑰伟很有说服力,超过一般人甚远,以后一定会显名于世,因此人人知道了晁补之的名字。

      晁补之后来考中了进士,参加了开封府考试和礼部别院的考试,他都第一。宋神宗看了他的文章后说“:这是深于经术的,可以革除现在的浮藻风气。”他被调为澶州的司户参军、北京国子监教授。哲宗元..初年(1086),他任太学正,李清臣推荐他可任馆阁,皇帝召他面试,他被升为秘书省正字,又迁校书郎,以秘阁校理通判扬州,召回朝廷后,任著作佐郎。章..专擅朝政,他被遣出知齐州,当时有一群强盗白天抢劫街巷,晁补之暗中记住他们的姓名,并对他们的行装都记得很清楚。一天,他设宴请客,传召贼曹官,并以捕贼的方法教给他,席间依次斟酒还没有斟完,贼曹官就已经把盗贼全部抓来了,整个府城为此撤除了警戒。后晁补之犯修神宗实录失实的罪,降职通判应天府和亳州,又贬职监督处、信二州的酒科。宋徽宗即位,又召他为著作佐郎。他到朝廷后,被提升为吏部员外郎、礼部郎中,并兼史馆编修、实录检讨官。党论之祸起,他为谏官管师仁所弹劾,出知河中府,他在河中府修河桥以便民,老百姓都画了他的像进行祭拜。但他又被徙任湖州、密州和果州,后竟主管鸿庆宫。最后令他回家。他修筑了一座归来园以自娱,自号归来子,忘情于仕途,羡慕陶渊明的为人。徽宗大观末年(1110),他才出党籍,复起用为达州的知州,后改知泗州,不久,便逝世,年五十八。

      晁补之才气纵横飘逸,好学不知道疲倦,他的文章温润典雅瑰丽,至于它的超脱艳丽奇伟卓越似乎是出自于天成,非人工所能至。他尤其精于楚词,曾写了论述自屈、宋以来赋咏的《变离骚》等三本书。宋对安南用兵,他写了《罪言》一篇,文章的大意是要选择仁厚勇略的官吏做五管郡的郡守,以加强海上诸郡的武备等,谈论的人都认为他非常通达世务。晁补之的从弟叫晁咏之。

      秦观字少游,一字太虚,扬州高邮人。少时豪放俊秀,慷慨之情溢于文词之间,曾举进士不中。但其志向远,气度不凡,读兵家之书别有畅快之意。他在徐州拜见了苏轼,并赋《黄楼》诗一首,苏轼认为秦观有屈原、宋玉之才,并将其诗介绍给王安石,王安石也认为秦观的诗清新隽永,像鲍照和谢灵运。苏轼勉励秦观再次应举以为亲养,于是,秦观不负厚望,一举登第。之后,秦观任定海主簿、蔡州教授。元..初年(1086),苏轼以贤良方正之名将秦观举荐给朝廷,秦观得以为太学博士,负责校正秘书省书籍,迁正字,而复为兼国史院编修官,并常得皇上砚墨器等赏赐。

      绍圣初年(1094),秦观遭党锢之祸,离朝通判杭州,又因为御史大夫刘拯指责其任意增损实录,再次受贬而监处州酒税。有人专门受指使寻找秦观过失,然终无所得,最后竟告秦观写佛书犯罪,将秦观削级降品徙往郴州,既而编管横州,再徙雷州。徽宗即位后,复召秦观为宣德郎,秦观从流放之地返还,至藤州时,秦观游览了华光亭,并为游客道出了自己梦中所做之词,秦观感到口渴,向人要水喝,水到之后,秦观微笑着视水而卒。秦观去世前有预感,故先自做挽词,其语哀切,读之叫人悲伤。秦观去世时五十三岁,留有文集四十卷。

      秦观长于议论,诗文华丽且深邃。苏轼闻知秦观死讯后哀叹道“:秦观不幸死于路途,实在可悲!世上难道还会再有这样的人吗?”其弟觌字少章,觏字少仪,皆能文。

      张耒,字文潜,楚州淮阴人。幼时即显得聪颖奇异,十三岁便能写作文章,十七岁所做《函关赋》,已为众人传诵。张耒游学于陈州时,受到学官苏辙的钟爱,因而,能够结识苏轼,苏轼也赏识张耒,称其文章恣意洒脱,淡雅情真,有一唱三叹之声。

      张耒于弱冠之年考中进士,历任临淮主簿、寿安县尉、咸平县丞等官职。后入朝为太学录,得范纯仁举荐,迁秘书省正字、著作佐郎、秘书丞、著作郎、史馆检讨。张耒任馆阁之职达八年之久,始终重义自律,淡泊行事。后擢升为起居舍人。绍圣初年(1094),以直龙图阁知润州。因坐党籍之罪徙往宣州,再遭贬谪而监黄州酒税,徙复州。徽宗即位后,张耒被起用为黄州通判,知兖州,既而被召为太常少卿,数月后,再次出知颍、汝二州。崇宁初年(1102),张耒又坐党籍之罪,被削夺官职,主管明道宫。起初,张耒在颍州时,闻知苏轼去世,便为苏轼举哀行服,遭到言官攻击,因而被贬为房州别驾,安置于黄州。崇宁五年(1106),张耒得以自便迁居陈州。

      张耒仪表堂堂,有雄才大略,笔锋强健,长于诗词。在苏辙、苏轼、黄庭坚、晁补之等人相继去世后,只有张耒独生于世,因此,许多士人争相师从于他,并且分日载酒菜与之饮食。张耒教人做文强调以理为主,曾著文阐发说:“从六经以下,到诸子百家及诗人辩士的论述来看,其大概都遵循着文以载理、文以载道的原则。因此学做文章,首先要注意明了事理。如果只知做文,不知求理,或者只求做文的技巧,这是前人所不曾有过的。放水于江、河、淮、海,水顺道而行,浩浩荡荡,日夜不停,冲击砥柱,越过高山,到达江湖,归于大海。水流平缓,荡起涟漪;水势汹涌,骤起波涛、风飙、雷霆,致使蛟龙鱼鳖,翻腾出没,这都展示了水的变幻魔力。然而,最初之细水,并不如此,尽管用心开导,但终因其势不足而难遂人愿。沟渠之中,此处有水,彼处又干竭,即便你日夜激水,也不能见到奇异水势,水之所至处,不过是为蛙蛭提供了玩游的天地。江、河、淮、海之水,犹如载理之文,不求奇而奇至。激沟渠之水而求水之奇,是不知理之所在。做文如想以词句见奇,纵然你反复推敲,终究也不会有好效果。这也是做文的一大陋习。”学者认为张耒所讲乃至理名言。张耒晚年做诗崇求平淡,喜欢仿效白居易诗体,而在做词方面,主要仿效张籍。

      张耒一生长期闲居,家境清贫,郡守翟汝文打算为他购买公田,却被他谢绝了。张耒晚年监南岳庙,主管崇福宫,去世时,享年六十一岁。建炎初年(1127),张耒被追赠为集英殿修撰。

      陈师道字履常,又字无己,彭城人。他少年时期即勤奋好学,苦练意志,十六岁时,早已经以文章拜见当时的文章泰斗曾巩,曾巩一看到他的文章就惊奇,称赞他将以文章著名,当时的人都还没有一个人了解他。曾巩于是留着陈师道,让他在他的门下读书。宋神宗熙宁(1068~1077)中,王安石的经学盛行,陈师道对他的说法不以为然,遂决心不做官。曾巩掌管五朝史事,有权能够自己选择僚属,就推荐陈师道,朝廷以陈师道是一个普通平民感到为难。哲宗元..初年(1086),苏轼、傅尧俞、孙觉都向朝廷推荐陈师道的文章和德行,他被起用为徐州教授,又因梁焘的推荐,担任了太学博士。可是谏官却劾奏他在徐州做官时经常越州界去南京见苏轼,这样他又被改任教授颍州。谏官又弹劾他做官不是由科第晋升,因而他被罢官回家。后又调他为彭泽令,他拒不赴任。陈师道的家素来贫困,有时整天不炊爨,他的妻子因此怒形于色,但是陈师道却毫不忧虑,很久以后,朝廷又召他为秘书省正字。但不久他就逝世,死年四十九岁,他的朋友邹浩为他出钱买棺材安葬。

      陈师道高尚正直有节操,能够安贫乐道。他对各种经书都有研究,尤以对《诗经》、《礼经》的研究深刻。他写的文章精美深刻典雅玄妙。他喜欢写诗,自己说是学的黄庭坚,至于其高超处,有人说甚至超过了黄庭坚,但是他只要稍微一不中意,就把诗稿烧掉,因此他的诗稿今天保留下来的只有十分之一。世界上的人只晓得喜欢诵读陈师道的诗和文章,至于他的深奥的学问和高尚的品行,有的人甚至是听都没有听到过。陈师道曾经为黄楼刻铭,曾子固认为它的古奥典雅像秦朝的石刻。

      起初,陈师道到京师游学一年多,却从未进过贵人的门。傅尧俞想认识他,先问秦观,秦观说:“这个人不是手里拿着门帖,低着头和颜悦色,等候在公卿门外的那种人,他大概是很难以招致的。”傅尧俞说:“招致他可不是我所敢希望的,我想亲自去见他,就是怕他不愿意和我相见。你能不能把我介绍给陈君呢?”傅尧俞知道陈师道很穷,就揣着黄金想作为馈赠,等到他到了陈师道的住处,听到了他的谈论,就更加敬畏不敢拿出来了。章..在枢密府,将把陈师道推荐给朝廷,也托付秦观为他延请致意。陈师道在回给秦观的信中说“:蒙你屈辱写给我信,信中告诉我章公不惜降屈自己的年龄和资德,以礼招致我,像我这样的不才何以能得到这种殊荣,难道是君侯曾欺骗他吗?公卿不拜见士,这是从古以来就如此,可是竟特别出现在今天而且是对于我本人,这种荣幸有什么比它更大呢?我生性愚昧虽然不足以列于士,但是应该追随君侯之后,顺目前的风气以成章公之名。可是先王的制度,士不经过王命召见为臣,王公就不能见他,这已经成了一种礼制,而它的弊病就是使得有的人一定会想办法推荐自己。所以先王从这个制度的制订一开始就谨为之防备,而作为士子的人则必须世世代代忠实地遵守。师道对于章公,就先王之礼来说,有贵贱的嫌疑,而就自己推荐自己来说又不是平生的旧交,章公虽然可以见,可是礼能够去掉吗?况且章公招见我,大概认为我能遵守区区的礼节,假如我愚昧地冒犯法制和礼义,听到命令就奔走于公卿之门,那就失掉了所以能够召见的品质,章公对我又有什么可取的呢?但虽然这样,却还有一个机会在这里,那就是庆幸章公以后功成身退,头戴幅巾东归,那时师道当骑款段马,乘下泽车,候章公于东门之外,时间那还不算是太晚。”等到章..做了宰相,章..又向陈师道致意想推荐他,可是陈师道始终没有去。陈师道在颍州做官时,苏轼是颍州的知州,对他特别照顾,让他独坐一席,想要他参加门弟子的行列,陈师道却写诗表明他的意愿,诗中有“向来一瓣香,敬为曾南丰”之句,他的自我要求就是这样严谨。

      陈师道与赵挺之的女婿是朋友,他素来厌恶赵挺之的为人,恰逢他参加一次郊祀典礼,这一天天气非常冷,他由于家里太穷,穿的衣服没有棉絮,他的妻子就跑到赵挺之的家里去借,借来以后,陈师道问是从什么地方借来的,当他得知是从赵挺之家里借的,就非常生气,坚决拒绝不肯穿,他竟因此得了寒病去世。

      刘恕字道原,筠州人。从小聪颖悟性高,读书一遍即能背诵出来。八岁时,刘恕听到家里来客中有人说孔子没有兄弟,于是马上接过话题说:“以其兄之子妻之。”使在座的人都感到很惊异。刘恕十三岁的时候准备应试制科,于是向人借了《汉书》和《唐书》,只用一个月的时间就阅完了。刘恕拜谒丞相晏殊,反复向晏殊提出一些问题,使得晏殊茫然不知作答。刘恕在巨鹿时,被朝廷召用,并以重礼相待,他在讲解《春秋》时,丞相晏殊亲自率官属前去洗耳恭听。刘恕未受成人冠礼前,参加进士应考。当时皇帝有诏说,能讲经义的人单列考试,所以刘恕和其他数十人得以应诏。在应考中,刘恕以《春秋》、《礼记》对答,他先列出有关《春秋》、《礼记》的注疏,接着援引先儒们的各派学说,最后提出自己的观点和见解,对于试题中的二十个提问,刘恕都以这种形式作答,主考官因此而十分惊异他的才华,擢其为第一名。其他文章也不错,但廷试时不中格,所以下国子试讲经,刘恕又得第一名,因而被赐进士第。其后,刘恕被调任巨鹿主簿、和川令。任职期间,他大胆揭发奸邪,使之无可隐藏。一时间,许多有能力的官吏都自愧不如刘恕。刘恕为人重义气,讲信用。当时郡守得罪被弹劾,属吏皆连坐而下狱,刘恕对他们的妻子儿女独行抚恤,有如对待自己的骨肉。还当面数落转运使夸大言辞、处置不当。

      刘恕特别爱好史学,从太史公所记起,到后周显德末年,除纪传之外以至于私记杂说,无所不览。上下数千年之史事无论大小,皆了如指掌。司马光编《资治通鉴》时,宋英宗命司马光自己选择馆阁中的英才与之共修。司马光对英宗说“:馆阁文学之士诚然很多,至于专精史学者,据我所知只有刘恕一个人。”于是司马光将刘恕召为局僚,凡遇到纷错难治的史事,皆委其考证。刘恕对魏晋及以后历史最为精熟,其考证也最为得心应手。

      王安石与刘恕有隔阂。在变法过程中,王安石欲引刘恕置三司条例,刘恕辞而不就,并劝王安石要发扬尧舜之道以辅佐皇帝,而不应该以利为先。还条陈王安石恢复旧法。甚至当面指责王安石之过,气得王安石脸色铁青。刘恕还在大庭广众之中,大声攻击王安石之过,毫无所避。这样一来,刘恕与王安石的关系完全断绝了。当时王安石意气用事,对持不同意见的人加以排挤,造成人人自危的情景,所以有些开始反对变法的人后来终于附合王安石,有些当面赞扬变法的人却在背地里捣王安石的鬼,至于口是心非者更是比比皆是。但刘恕却能始终无所顾忌,不计得失,敢于直接指责王安石变法之误。

      司马光出知永兴军时,刘恕以亲人年老为由,求监南康军酒税以就养,朝廷允许他带官修书。司马光判西京御史台,刘恕请求到司马光处走一走,后在那儿留住数月而归,可是在途中得中风之疾,以至于右手右足偏瘫。但刘恕仍然苦学如常,且修书不辍,直到病情危急时才停止。刘恕官至秘书丞,去世的时候,只有四十七岁。

      刘恕做学问,从历数、地理、官职、族姓到前代公府案牍,都详研细考。为求一本书,他不怕走数万里去阅读抄录,往往是废寝忘食。刘恕曾与司马光一道游历万山,看见山道旁有碑,读后才知道碑是专为五代列将所立。对于别人不知其名的将领,刘恕都能一一说出其生平事迹,回来后验之于旧史,果如其言。宋次道是亳州的知县,他家藏书很多,吸引了刘恕前来借阅。宋次道每天备上美味佳肴款待刘恕,而刘恕却说:“我并不是为了美味佳肴而来,请不要因此误了我的读书之事。”宋次道听后,就免去那些繁文缛节,刘恕独自闭门读书,昼夜口诵手抄,十天之后,将宋次道家藏之书全部转到自己的脑海里和笔记中,但眼睛视力为此锐减。刘恕著有《五代十国纪年》,以之比拟《十六国春秋》。另外,刘恕还采摘上古以来到周威烈王时期为《史记》、《左传》所不载的史料,编有一部《通鉴外纪》。

      刘恕家境清贫,但一毫也不妄取于人,他从洛阳回家时正值冬天,没有挡寒之衣,司马光将自己的衣袄旧褥送给他,他拒绝接受,后来在司马光的强迫下,他勉强接受了,但行至颍水一带,他马上将衣袄寄给司马光。刘恕特别不信浮屠之说,认为那是子虚乌有,他说“:人们居家旅行,一物不可缺少。人死之后,身外之物可以完全抛弃了,有什么必要带一些随葬品呢?”刘恕好揭人之短,他自己也知道。每每自讼平生有二十失、十八蔽,并曾做文以自警,但就是始终改不掉这个习惯。

      刘恕死后七年,《资治通鉴》编成,皇帝追录其劳,封其子刘羲仲为郊社斋郎。次子刘和仲,有超绝才能,做诗清新深奥,刻意追求,想自成一家,为文仰慕石介,有侠气,也早死。

      李格非字文叔,济南人。他幼时,非常清秀聪明机灵。当时官府正以诗赋取士,李格非却独自一人用心于经学,写有《礼记说》数十万言,遂登上了进士第。他被委任为冀州司户参军,又参加了学官考试,担任了郓州的教授,郡守因为他很贫困,就想让他兼其他官,李格非婉言谢绝,认为不可。后入朝补太学录,再转博士,由于文章写得很好受到了苏轼的赏识。他曾写有《洛阳名园记》,说:“洛阳的盛衰,是国家治乱的征候。”以后洛阳被金人占领,人家都以为他说的非常灵验。宋哲宗绍圣时期(1094~1098)设立馆局编辑元..时期的奏章,任命李格非为检讨,李格非不就任,违反了宰相的意愿,被迫离开朝廷通判广信军。有一个道士说人的祸福有时能够说中,他出去一定要乘车,民间风俗喜欢迷信,许多人被他迷糊住。李格非和这个道士在路上恰巧遇上,他就命令左右差役把这个道士从车上抓下来,彻底追究他的奸诈欺骗老百姓的罪行,对他施以杖刑,然后把他驱逐出境。后来李格非被召回朝廷任校书郎,又迁著作佐郎、礼部员外郎,提点京东的刑狱,不久,以党籍之祸罢官。死的时候,年六十一。

      李格非苦心孤诣精通词章,勇往直前,不管难易可否什么情况,他的笔力从不稍停。他曾经说:“文章不可以随便写,诚心不具备,就不可能把文章写得很好。我考察晋朝人会写文章的人很多,到刘伯伦写的《酒德颂》,陶渊明写的《归去来辞》,字字句句像从肺腑中流出来的,遂高出于众晋人之上,原因是他们的诚心具备。”

      李格非的妻子王氏,是王拱辰的孙女,也善于写文章。他的女儿李清照,诗和文章更有名于当时,嫁给赵挺之的儿子赵明诚为妻,自称为易安居士。

      米芾字元章,吴人。因其母亲侍奉过宣仁后藩邸旧恩,补为氵含光尉,先后任雍丘知县、涟水知军、太常博士、无为知军等官,后召为书画学博士,赐对便殿,米芾呈上儿子米友仁所做《楚山清晓图》,被擢外为礼部员外郎,出知淮阳军,去世的时候,只有四十九岁。

      米芾做文章构思奇巧,从不蹈袭前人旧辙,其书法特别精妙,可以说得到王献之笔意。米芾画山水人物,自成一家,且特别能临摹古画,甚至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他对文物鉴定也特别在行,遇有古代器物书画则极力求取,直到得手为止。王安石曾经摘取米芾的诗句写于扇子上,苏轼对米芾也多有夸奖,米芾穿衣戴帽仿效唐人,风韵潇洒,声音清亮,他每到一个地方,都有许多慕名者前来一睹他的容颜和风采。米芾好洁成癖,以至于不与他人共用器物。他的所做所为也时显怪异,并为后世留下了诸多笑话。例如,无为州有一块大石头,形状奇丑,米芾见之后大为高兴,说“:这块石头完全可以受我一拜。”于是真的开始叩拜,并念念有词地喊石头大哥。米芾向来厌恶世俗,故他在仕途中总遇挫折。曾奉诏仿黄庭坚小楷做周兴嗣的《千字韵语》,又曾进入宣和殿观看禁内所藏之书,别人都据此认为米芾是很受宠的。

      米芾的儿子米友仁,字无晖,潜心古学,也善于书法绘画,世号“小米”,官至兵部侍郎、敷文阁直学士。

      周邦彦字美成,钱塘人。其言行粗疏,少有检束,故不为州里推重,但他有好学的特点,曾博涉百家之书。元丰初年,周邦彦到都城开封,献上了万余言的《汴都赋》,使神宗大为惊叹。神宗命侍臣在迩英阁学习《汴都赋》。周邦彦也因此被召赴政事堂,自太学诸生一命为正,虽然周邦彦五年之间都没有被升迁,但他依然尽力于辞章写作,后出为庐州教授、知溧水县,并再次回朝为国子主簿。哲宗即位后召见周邦彦,让他诵以前所写诗赋,并将他升为秘书省正字。此后,历任校书郎、考功员外郎、卫尉、宗正少卿,兼议礼局检讨等官,以直龙图阁知河中府,当时徽宗即位后打算修整礼书,所以周邦彦即被留下来。第二年才知隆德府,改知明州。周邦彦入朝拜为秘书监,进为徽猷阁待制,提举大晟府。不久,又出知顺昌府,改知处州,去世时六十六岁。被赠宣奉大夫。

      周邦彦喜欢音乐,能自己做曲,制乐府长短句,其词韵清蔚,流传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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