扩廓帖木儿(蔡子英) 陈友定(伯颜子中等) 把匝剌瓦尔密
扩廓帖木儿,沈丘人。本王姓,小字保保,元平章察罕帖木儿甥也。察罕养为子,顺帝赐名扩廓帖木儿。汝、颍盗起,中原大乱,元师久无功。至正十二年,察罕起义兵,战河南、北,击贼关中、河东,复汴梁,走刘福通,平山东,降田丰,灭贼几尽。既而总大军围益都,田丰叛,察罕为王士诚所刺,事具《元史》。察罕既死,顺帝即军中拜扩廓太尉、中书平章政事、知枢密院事,如察罕官。帅兵围益都,穴地而入,克之。执丰、士诚,剖其心以祭察罕,缚陈猱头等二十余人献阙下。东取莒州,山东地悉定。至正二十二年也。
初,察罕定晋、冀,孛罗帖木儿在大同,以兵争其地,数相攻,朝廷下诏和解,终不听。扩廓既平齐地,引军还,驻太原,与孛罗构难如故。会朝臣老的沙、秃坚获罪于太子,出奔孛罗,孛罗匿之。诏削孛罗官,解其兵柄。孛罗遂举兵反,犯京师,杀丞相搠思监,自为左丞相,老的沙为平章,秃坚知枢密院。太子求援于扩廓,扩廓遣其将白锁住以万骑入卫,战不利,奉太子奔太原。逾年,扩廓以太子令举兵讨孛罗,入大同,进薄大都。顺帝乃袭杀孛罗于朝。扩廓从太子入觐,以为太傅、左丞相。当是时,微扩廓,太子几殆。扩廓功虽高,起行间,骤至相位,中朝旧臣多忌之者。而扩廓久典军,亦不乐在内,居两月,即请出治兵,南平江、淮。诏许之,封河南王,俾总天下兵,代皇太子出征,分省中官属之半以自随。卤簿甲仗互数十里,军容甚盛。时太祖已灭陈友谅,尽有江、楚地,张士诚据淮东、浙西。扩廓知南军强,未可轻进,乃驻军河南,檄关中四将军会师大举。四将军者,李思齐、张思道、孔兴、脱列伯也。
思齐,罗山人,与察罕同起义兵,齿位略相埒。得檄大怒曰:“吾与若父交,若发未燥,敢檄我耶!”令其下一甲不得出武关。思道等亦皆不听调。扩廓叹曰:“吾奉诏总天下兵,而镇将不受节制,何讨贼为!”乃遣其弟脱因帖木儿以一军屯济南,防遏南军,而自引兵西入关,攻思齐等。思齐等会兵长安,盟于含元殿旧基,并力拒扩廓。相持经年,数百战未能决。顺帝使使谕令罢兵,专事江、淮。扩廓欲遂定思齐等,然后引军东。乃遣其骁将貊高趋河中,欲出不意捣凤翔,覆思齐巢穴。貊高所将多孛罗部曲,行至卫辉,军变,胁貊高叛扩廓,袭卫辉、彰德据之,罪状扩廓于朝。
初,太子之奔太原也,欲用唐肃宗灵武故事自立。扩廓不可。及还京师,皇后谕指令以重兵拥太子入城,胁顺帝禅位。扩廓未至京三十里,留其军,以数骑入朝。由是太子衔之,而顺帝亦心忌扩廓。廷臣哗言扩廓受命平江、淮,乃西攻关中,今罢兵不奉诏,跋扈有状。及貊高奏至,顺帝乃削扩廓太傅、中书左丞相,令以河南王就食邑汝南,分其军隶诸将;而以貊高知枢密院事兼平章,总河北军,赐其军号“忠义功臣”。太子开抚军院于京师,总制天下兵马,专备扩廓。
扩廓既受诏,退军泽州,其部将关保亦归于朝。朝廷知扩廓势孤,乃诏李思齐等东出关,与貊高合攻扩廓,而令关保以兵戍太原。扩廓愤甚,引军据太原,尽杀朝廷所置官吏。于是顺帝下诏尽削扩廓官爵,令诸军四面讨之。是时明兵已下山东,收大梁。梁王阿鲁温,察罕父也,以河南降。脱因帖木儿败走,余皆望风降遁,无一人抗者。既迫潼关,思齐等仓皇解兵西归,而貊高、关保皆为扩廓所擒杀。顺帝大恐,下诏归罪于太子,罢抚军院,悉复扩廓官,令与思齐等分道南讨。诏下一月,明兵已逼大都,顺帝北走。扩廓入援不及,大都遂陷,距察罕死时仅六年云。
明兵已定元都,将军汤和等自泽州徇山西。扩廓遣将御之,战于韩店,明师大败。会顺帝自开平命扩廓复大都,扩廓乃北出雁门,将由保安径居庸以攻北平。徐达、常遇春乘虚捣太原,扩廓还救。部将豁鼻马潜约降于明。明兵夜劫营,营中惊溃。扩廓仓卒以十八骑北走,明兵遂西入关。思齐以临洮降。思道走宁夏,其弟良臣以庆阳降,既而复叛,明兵破诛之。于是元臣皆入于明,唯扩廓拥兵塞上,西北边苦之。
洪武三年,太祖命大将军徐达总大兵出西安,捣定西。扩廓方围兰州,趋赴之。战于沈儿峪,大败,尽亡其众,独与妻子数人北走,至黄河,得流木以渡,遂奔和林。时顺帝崩,太子嗣立,复任以国事。逾年,太祖复遣大将军徐达、左副将军李文忠、征西将军冯胜将十五万众,分道出塞取扩廓。大将军至岭北,与扩廓遇,大败,死者数万人。刘基尝言于太祖曰:“扩廓未可轻也。”至是帝思其言,谓晋王曰:“吾用兵未尝败北。今诸将自请深入,败于和林,轻信无谋,致多杀士卒,不可不戒。”明年,扩廓复攻雁门,命诸将严为之备,自是明兵希出塞矣。其后,扩廓从其主徙金山,卒于哈剌那海之衙庭,其妻毛氏亦自经死,盖洪武八年也。
初,察罕破山东,江、淮震动。太祖遣使通好。元遣户部尚书张昶、郎中马合谋浮海如江东,授太祖荣禄大夫、江西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赐以龙衣御酒。甫至而察罕被刺,太祖遂不受,杀马合谋,以张昶才,留官之。及扩廓视师河南,太祖乃复遣使通好,扩廓辄留使者不遣。凡七致书,皆不答。既出塞,复遣人招谕,亦不应。最后使李思齐往。始至,则待以礼。寻使骑士送归,至塞下,辞曰:“主帅有命,请公留一物为别。”思齐曰:“吾远来无所赍。”骑士曰:“愿得公一臂。”思齐知不免,遂断与之。还,未几死。太祖以是心敬扩廓。一日,大会诸将,问曰:“天下奇男子谁也?”皆对曰:“常遇春将不过万人,横行无敌,真奇男子。”太祖笑曰:“遇春虽人杰,吾得而臣之。吾不能臣王保保,其人奇男子也。”竟册其妹为秦王妃。
张昶仕明,累官中书省参知政事,有才辨,明习故事,裁决如流,甚见信任。自以故元臣,心尝恋恋。会太祖纵降人北还,昶附私书访其子存亡。杨宪得书稿以闻,下吏按问。昶大书牍背曰:“身在江南,心思塞北。”太祖乃杀之。而扩廓幕下士不屈节纵出塞者,有蔡子英。
子英,永宁人,元至正中进士。察罕开府河南,辟参军事,累荐至行省参政。元亡,从扩廓走定西。明兵克定西,扩廓军败,子英单骑走关中,亡入南山。太祖闻其名,使人绘形求得之,传诣京师。至江滨,亡去,变姓名,赁舂。久之,复被获。械过洛阳,见汤和,长揖不拜。抑之跪,不肯。和怒,爇火焚其须,不动。其妻适在洛,请与相见,子英避不肯见。至京,太祖命脱械以礼遇之,授以官,不受。退而上书曰:“陛下乘时应运,削平群雄,薄海内外,莫不宾贡。臣鼎鱼漏网,假息南山。曩者见获,复得脱亡。七年之久,重烦有司追迹。而陛下以万乘之尊,全匹夫之节,不降天诛,反疗其疾,易冠裳,赐酒馔,授以官爵,陛下之量包乎天地矣。臣感恩无极,非不欲自竭犬马,但名义所存,不敢辄渝初志。自惟身本韦布,智识浅陋,过蒙主将知荐,仕至七命,跃马食肉十有五年,愧无尺寸以报国士之遇。及国家破亡,又复失节,何面目见天下士。管子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今陛下创业垂统,正当挈持大经大法,垂示子孙臣民。奈何欲以无礼义、寡廉耻之俘囚,厕诸维新之朝、贤士大夫之列哉!臣日夜思维,咎往昔之不死,至于今日,分宜自裁。陛下待臣以恩礼,臣固不敢卖死立名,亦不敢偷生苟禄。若察臣之愚,全臣之志,禁锢海南,毕其余命,则虽死之日,犹生之年。或王蠋闭户以自缢,李芾阖门以自屠,彼非恶荣利而乐死亡,顾义之所在,虽汤镬有不得避也。渺焉之躯,上愧古人,死有余恨,惟陛下裁察。”帝览其书,益重之,馆之仪曹。忽一夜大哭不止。人问其故,曰:“无他,思旧君耳。”帝知不可夺,洪武九年十二月命有司送出塞,令从故主于和林。
陈友定,一名有定,字安国,福清人,徙居汀之清流。世业农。为人沉勇,喜游侠。乡里皆畏服。至正中,汀州府判蔡公安至清流募民兵讨贼,友定应募。公安与语,奇之,使掌所募兵,署为黄土砦巡检。以讨平诸山寨功,迁清流县尹。陈友谅遣其将邓克明等陷汀、邵,略杉关。行省授友定汀州路总管御之。战于黄土,大捷,走克明。逾年,克明复取汀州,急攻建宁。守将完者帖木儿檄友定入援,连破贼,悉复所失郡县。行省上其功第一,进参知政事。已,置分省于延平,以友定为平章,于是友定尽有福建八郡之地。
友定以农家子起佣伍,目不知书。及据八郡,数招致文学知名士,如闽县郑定、庐州王翰之属,留置幕下。粗涉文史,习为五字小诗,皆有意理。然颇任威福,所属违令者辄承制诛窜不绝。漳州守将罗良不平,以书责之曰:“郡县者,国家之土地。官司者,人主之臣役。而廥廪者,朝廷之外府也。今足下视郡县如室家,驱官僚如圉仆,擅廥廪如私藏,名虽报国,实有鹰扬跋扈之心。不知足下欲为郭子仪乎,抑为曹孟德乎?”友定怒,竟以兵诛良。而福清宣慰使陈瑞孙、崇安令孔楷、建阳人詹翰拒友定不从,皆被杀。于是友定威震八闽,然事元未尝失臣节。是时张士诚据浙西,方国珍据浙东,名为附元,岁漕粟大都辄不至。而友定岁输粟数十万石,海道辽远,至者尝十三四。顺帝嘉之,下诏褒美。
太祖既定婺州,与友定接境。友定侵处州。参政胡深击走之,遂下浦城,克松溪,获友定将张子玉,与朱亮祖进攻建宁,破其二栅。友定遣阮德柔以兵四万屯锦江,绕出深后,断其归路,而自帅牙将赖政等以锐师搏战,德柔自后夹击。深兵败,被执死。太祖既平方国珍,即发兵伐友定。将军胡廷美、何文辉由江西趋杉关,汤和、廖永忠由明州海道取福州,李文忠由浦城取建宁,而别遣使至延平,招谕友定。友定置酒大会诸将及宾客,杀明使者,沥其血酒瓮中,与众酌饮之。酒酣,誓于众曰:“吾曹并受元厚恩,有不以死拒者,身磔,妻子戮。”遂往视福州,环城作垒。距垒五十步,辄筑一台,严兵为拒守计。已而闻杉关破,急分军为二,以一军守福,而自帅一军守延平,以相掎角。及汤和等舟师抵福之五虎门,平章曲出引兵逆战败,明兵缘南台蚁附登城。守将遁去,参政尹克仁、宣政使朵耳麻不屈死,佥院柏帖木儿积薪楼下,杀妻妾及二女,纵火自焚死。
廷美克建宁,汤和进攻延平。友定欲以持久困之,诸将请出战,不许。数请不已,友定疑所部将叛,杀萧院判。军士多出降者。会军器局灾,城中礮声震地,明师知有变,急攻城。友定呼其属诀曰:“大事已去,吾一死报国,诸君努力。”因退入省堂,衣冠北面再拜,仰药死。所部争开城门纳明师。师入,趋视之,犹未绝也。舁出水东门,适天大雷雨,友定复苏。械送京师。入见,帝诘之。友定历声曰:“国破家亡,死耳,尚何言。”遂并其子海杀之。
海,一名宗海,工骑射,亦喜礼文士。友定既被执,自将乐归于军门,至是从死。
元末所在盗起,民间起义兵保障乡里,称元帅者不可胜数,元辄因而官之。其后或去为盗,或事元不终,惟友定父子死义,时人称完节焉。友定既死,兴化、泉州皆望风纳疑。独漳州路达鲁花赤迭里弥实具公服,北面再拜,引斧斫印章,以佩刀剚喉而死。时云“闽有三忠”,谓友定、柏帖木儿、迭里弥实也。
郑定,字孟宣。好击剑,为友定记室。及败,浮海入交、广间。久之,还居长乐。洪武末,累官至国子助教。王翰,字用文,仕元为潮州路总管。友定败,为黄冠,栖永泰山中者十载。太祖闻其贤,强起之,自刎死,有子偁知名。
为友定所辟者,又有伯颜子中。子中,其先西域人,后仕江西,因家焉。子中明《春秋》,五举有司不第,行省辟授东湖书院山长,迁建昌教授。子中虽儒生,慷慨喜谈兵。江西盗起,授分省都事,使守赣州,而陈友谅兵已破赣。子中仓卒募吏民,与斗城下,不胜,脱身间道走闽。陈友定素知之,辟授行省员外郎。出奇计,以友定兵复建昌,浮海如元都献捷。累迁吏部侍郎。持节发广东何真兵救闽,至则真已降于廖永忠。子中跳坠马,折一足,致军前。永忠欲胁降之,不屈。永忠义而舍之。乃变姓名,冠黄冠,游行江湖间。太祖求之不得,簿录其妻子,子中竟不出。尝赍鸩自随,久之事浸解,乃还乡里。洪武十二年诏郡县举元遗民。布政使沈立本密言子中于朝,以币聘。使者至,子中太息曰:“死晚矣。”为歌七章,哭其祖父师友,饮鸩而死。
当元亡时,守土臣仗节死者甚众。明兵克太平,总管靳义赴水死。攻集庆,行台御史大夫福寿战败,婴城固守。城破,犹督兵巷战,坐伏龟楼指挥。左右或劝之遁,福寿叱而射之,遂死于兵。参政伯家奴、达鲁花赤达尼达思等皆战死。克镇江,守将段武、平章定定战死。克宁国,百户张文贵杀妻妾自刎死。克徽州,万户吴讷战败自杀。克婺州,浙东廉访使杨惠、婺州达鲁花赤僧住战死。克衢州,总管马浩赴水死。石抺宜孙守处州,其母与弟厚孙先为明兵所获,令为书招之。不听。比克处,宜孙战败,走建宁,收集士卒,欲复处州。攻庆元,为耿再成所败,还走建宁。半道遇乡兵,被杀,部将李彦文葬之龙泉。太祖嘉其忠,遣使致祭,复其处州生祠。又祠福寿于应天,余阙于安庆,李黼于江州。阙、黼事具《元史》。
其后大军北克益都,平章普颜不花不屈死。克东昌,平章申荣自经死。真定路达鲁花赤鈒纳锡彰闻王师取元都,朝服登城西崖,北面再拜,投崖死。克奉元,西台御史桑哥失里与妻子俱投崖死,左丞拜泰古逃入终南山,郎中王可仰药死,检校阿失不花自经死。三原县尹朱春谓其妻曰:“吾当死以报国。”妻曰:“君能尽忠,妾岂不能尽节。”亦俱投缳死。又大军攻永州,右丞邓祖胜固守,食尽力穷,仰药死。克梧州,吏部尚书普颜帖木儿战死,张翱赴水死。克靖江,都事赵元隆、陈瑜、刘永锡,廉访使佥事帖木儿不花,元帅元秃蛮,万户董丑汉,府判赵世杰皆自杀。至如刘福通、徐寿辉、陈友谅等所破郡县,守吏将帅多死节者,已见《元史》,不具载,载其见《明实录》者。
又有刘谌,江西人,为仁寿教官。明玉珍入蜀,弃官隐泸州。玉珍欲官之,不就。凤山赵善璞隐深山,明玉珍聘为学士,亦不就。而张士诚破平江时,参军杨椿挺身战,刃交于胸,嗔目怒骂死,妻亦自经。士诚又以书币征故左司员外郎杨乘于松江,乘具酒醴告祖祢,顾西日晴明,曰:“人生晚节,如是足矣。”夜分自经死。其亲藩死事最烈者,有云南梁王。梁王把匝剌瓦尔密,元世祖第五子云南王忽哥赤之裔也。封梁王,仍镇云南。顺帝之世,天下多故,云南僻远,王抚治有威惠。至正二十三年,明玉珍僣号于蜀,遣兵三道来攻,王走营金马山。明年以大理兵迎战,玉珍兵败退。久之,顺帝北去,大都不守,中国无元尺寸地,而王守云南自若;岁遣使自塞外达元帝行在,执臣节如故。
未几,明师平四川,天下大定。太祖以云南险僻,不欲用兵。明年正月,北平守将以所得王遣往漠北使者苏成来献,太祖乃命待制王祎赍诏偕成往招谕。王待祎以礼。会元嗣君遣使脱脱来征饷,脱脱疑王有他意,因胁以危语。王遂杀祎而以礼敛之。逾三年,太祖复遣湖广参政吴云偕大军所获云南使臣铁知院等往。知院以己奉使被执,诱云改制书绐王。云不从,被杀。王闻云死,收其骨,送蜀给孤寺。
太祖知王终不可以谕降,乃命傅友德为征南将军,蓝玉、沐英为副,帅师征之。洪武十四年十二月下普定。王遣司徒平章达里麻率兵驻曲靖。沐英引军疾趋,乘雾抵白石江。雾解,达里麻望见大惊。友德等率兵进击,达里麻兵溃被擒。先是,王以女妻大理酋段得功,尝倚其兵力,后以疑杀之,遂失大理援。至是达里麻败,失精甲十余万。王知事不可为,走普宁州之忽纳砦,焚其龙衣,驱妻子赴滇池死。遂与左丞达的、右丞驴儿夜入草舍,俱自经。太祖迁其家属于耽罗。赞曰:洪武九年,方谷珍死,宋濂奉敕撰墓碑,于一时群雄,皆直书其名,独至察罕,曰齐国李忠襄王,顺逆之理昭然可见矣。扩廓百战不屈,欲继先志,而赍恨以死。友定不作何真之偷生,梁王耻为纳哈出之背国,要皆元之忠臣也。《诗》曰“其仪一兮,心如结兮”,《易》曰“苦节悔亡”,其伯颜子中、蔡子英之谓欤。尝谓元归塞外,一时从臣必有赋《式微》之章于沙漠之表者,惜其姓字湮没,不得见于人间。然则若子英者,又岂非厚幸哉!
当初,察罕平定晋、冀,孛罗帖木儿正在大同,率军争夺察罕之地,多次互相攻击,朝廷下诏令其和解,两人始终不听。扩廓平定齐地后,引军返回,驻扎太原,与孛罗仇怨如故。当时正巧朝臣老的沙、秃坚因触犯太子获罪,逃奔孛罗,孛罗将两人藏匿起来。朝廷下诏剥夺孛罗的官职,解除其兵权。孛罗于是举兵造反,进犯京师,杀死丞相搠思监,自称左丞相,老的沙为平章,秃坚主持枢密院。太子向扩廓求援,扩廓乃派遣其将领白锁住率领万名骑兵入京护卫,战而不利,陪同太子逃往太原。一年过后,扩廓以太子之令举兵声讨孛罗,进入大同,逼近大都。顺帝才在朝廷袭杀孛罗。扩廓跟随太子入宫觐见,被封为太傅、左丞相。那个时候,如果没有扩廓,太子几乎被杀。扩廓功劳虽大,但他起于行伍,突然升至丞相之位,朝中旧臣大多妒忌他。而扩廓长期统领军队,也不喜欢在朝中任职,两个月后,扩廓请求前去统率军队,往南平定江、淮。顺帝下诏同意其请求,封他为河南王,命其领天下大军,代替皇太子出征,并派一半省中官属跟随扩廓。出征军队横贯数十里,军容十分威严。当时太祖已灭亡陈友谅,尽有江、楚之地,张士诚占据淮东、浙西。扩廓知道南军强大,不可轻易进攻,于是驻军河南,派人传递檄文征召关中四位将军前来会师大举进攻。四位将军即李思齐、张思道、孔兴、脱列伯。
李思齐,罗山人,与察罕一同发动义兵,两人年龄、地位大致相等。他收到扩廓的檄文后大怒道:“我与你父相交之时,你还乳臭未干,现在却敢征召我?”命其部下一兵一卒都不能出武关。张思道等也都不听调遣。扩廓叹道“:我奉诏总领天下之兵,而镇将却不受节制,我怎么去讨伐贼寇呢?”于是派遣其弟脱因帖木儿率一军驻屯济南,防范南军,而自己则引兵往西入关,进攻李思齐。李思齐等会师长安,于含元殿旧址立盟,合力抵抗扩廓。两军相持一年,交战数百次,仍不分胜负。顺帝派遣使臣谕令扩廓罢兵,专攻江、淮。扩廓则想平定李思齐等,然后引军向东。于是派其骁将貊高直趋河中,意欲出其不意直捣凤翔,倾覆李思齐的巢穴。貊高所率大多为孛罗的部众,行至卫辉时,军队叛变,胁持貊高叛离扩廓,袭据卫辉、彰德,并向朝廷揭发扩廓的罪状。
当初,太子投奔太原,想采用唐肃宗灵武旧事自立为帝,扩廓不同意。待到返回京城时,皇后谕令扩廓率领重兵护卫太子入城,胁迫顺帝禅位。扩廓却在离京三十里之地,留下其军,率领数名骑兵入朝觐见。于是太子怀恨在心,而顺帝也疑心扩廓。廷臣纷纷指责扩廓受命平定江、淮,却西攻关中,受命罢兵,却不遵从诏令,可谓专横跋扈。貊高的奏章上达朝廷后,顺帝于是剥夺扩廓太傅、中书左丞相之职,命他以河南王的身份住在汝南县城,将其部众分属诸将;而命貊高主管枢密院事务,兼任平章,总领河北军队,赐其军名为“忠义功臣”。太子在京城开设抚军院,总领天下兵马,专门防备扩廓。
扩廓受诏之后,退军泽州,其部将关保也归附朝廷。朝廷知道扩廓此时已势孤力单,于是诏令李思齐等往东出关,与貊高合攻扩廓,而命关保率军戍守太原。扩廓十分气愤,引军占据太原,将朝廷所设官吏全部杀死。于是顺帝下诏削去扩廓所有官爵,并命诸军四面征讨。这时明军已经攻下山东,收复大梁。梁王阿鲁温,察罕之父,以河南投降明军,脱因帖木儿战败逃走,其他将领均望风披靡,或降或逃,没有一人敢于抵抗。明军逼近潼关,李思齐等仓惶率军西返,而貊高、关保都被扩廓所擒杀。顺帝大为恐慌,下诏归罪于太子,停设抚军院,完全恢复扩廓的官职,命他与李思齐等分道南征。下诏一月后,明军已逼近大都,顺帝北逃。扩廓入援不及,大都失陷,距离察罕死时仅只六年。
明军已经平定元都,将军汤和等自泽州巡行山西。扩廓遣将抵御,双方战于韩店,明军大败。适逢顺帝自开平命扩廓收复大都,扩廓于是北出雁门,将由保安取道居庸进攻北平。徐达、常遇春乘虚直捣太原,扩廓率军回救。其部将豁鼻马暗中向明军约降。明军趁夜劫营,营中将士惊恐四散。扩廓仓促之间率领十八名骑兵向北逃走,明军于是往西入关。李思齐以临洮而降。张思道逃往宁夏,其弟张良臣以庆阳投降,不久复叛,明军将他击杀。于是元朝大臣均入归明朝,唯独扩廓拥兵塞上,西北边疆深受其苦。
洪武三年(1370),太祖命大将军徐达总领大军出西安,直捣定西。扩廓当时正围攻兰州,于是赶赴定西。与明军战于沈儿峪,扩廓大败,部众尽亡,仅与妻儿数人向北而逃,到达黄河时,获得流木而渡,于是逃奔和林。当时顺帝已死,太子即位,重新将国事委任扩廓。一年之后,太祖再次派大将军徐达、左副将军李文忠、征西将军冯胜率十五万大军,分道出塞攻取扩廓。大将军徐达到达岭北,与扩廓遭遇,徐达军大败,死亡数万人。刘基曾经劝说过太祖“:扩廓不可轻视。”现在太祖想起刘基的话,对晋王说道“:我用兵从未败北。而今诸将自请率军深入,败于和林,我轻信其言,没有周密谋划,致使死亡许多士兵,不可不戒啊。”第二年,扩廓复攻雁门,太祖命诸将严密防备,从此之后明军很少出塞。其后,扩廓跟随其主迁徙金山,死于哈剌那海之衙庭,其妻毛氏也上吊而死,当时是洪武八年(1375)。
当初,察罕攻破山东,江、淮为之震动。太祖派遣使者前去通好。元朝派遣户部尚书张永日、郎中马合谋由海路前往江东,授太祖为荣禄大夫、江西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赐予龙衣御酒。两人刚到江东,察罕被刺身亡,太祖于是拒绝封赐,杀死马合谋,因张永日有才,太祖便将他留下,并任命官职。当扩廓率军驻扎河南时,太祖又派使者前去通好,扩廓总是扣留使者。太祖一共七次致信,扩廓均不予答复。出塞之后,太祖又派人前去招降,扩廓也不应答。最后,太祖派李思齐前往。李思齐到后,扩廓以礼相待。随即派骑兵送其返回,到达塞下时,骑兵告辞说:“主师有命,请公留下一物作别。”李思齐说道:“我远道而来,无所携带。”骑兵则说“:愿得公一只手臂。”李思齐知道难以避免,于是砍断一臂交给他们。李思齐回来之后,不久便死去了。太祖因此从心里敬重扩廓。一天,太祖大会诸将,问道:“谁是天下奇男子?”诸将均答道:“常遇春率军不过万人,却能横行无敌,真是奇男子啊。”太祖笑道:“遇春虽为人杰,我得而为臣。我却不能将王保保收为臣子,此人才是奇男子。”太祖后来册封其妹为秦王妃。
陈友定,又名有定,字国安,福清人,后迁居汀之清流。世代务农。为人沉着勇敢,是一位轻生重义、救人危难的游侠之士,深受乡亲们的敬服。至正年中,汀州府判蔡公安到清流招募民兵讨伐贼寇,陈友定应募前往。蔡公安与他交谈之后,对他另眼相待,命他负责所招募的民兵,任命他为黄土砦巡检。因讨平诸山寨之功,陈友定升为清流县尹。陈友谅派遣其部将邓克明等攻陷汀、邵,夺取杉关。行省授陈友定为汀州路总管以御敌。与邓克明战于黄土,大获全胜,赶走邓克明。一年后,邓克明又攻取汀州,猛攻建宁。建宁守将完者帖木儿征召陈友定入援,陈友定连破贼寇,收复所有失陷郡县。行省上奏称其功劳第一,进升他为参知政事。不久,朝廷于延平设置分省,以陈友定为平章,于是陈友定全部占有福建八郡之地。
陈友定是一农家子弟,出身于行伍,目不识丁。占据八郡之后,多次招揽文学知名人士,如闽县郑定、庐州王翰之辈,留在幕下。陈友定粗涉文史书籍,学习写作五字小,诗中却都富有意境和道理。但陈友定独揽威权,专行赏罚,部属中凡有违令者全都要按例被杀或被贬。漳州守将罗良为此不平,写信指责道“:郡县是国家的土地,官吏是君主的臣仆,而郡县仓廪则是朝廷的外地仓库。而足下将郡县当作自己的家,将属下当作奴仆驱使,将官府仓廪当作私家仓库,名为报国,实有逞威天下、专横跋扈之心。不知足下想做郭子仪呢,还是曹孟德呢?”陈友定见信大怒,竟派兵诛杀罗良。而福清宣慰使陈瑞孙、崇安令孔楷、建阳人詹翰拒绝服从陈友定,也都被杀。于是陈友定威震八闽,但他为元朝效力,未曾丧失臣节。这时张士诚占据浙西,方国珍占据浙东,名义上归附元朝,但每年运往大都的漕米,经常不见到达。而陈友定每年输送粟米数十万石,因海路遥远,能到达大都的经常只有十分之三、四。顺帝下诏对他予以褒奖。
太祖平定婺州后,与陈友定相邻。陈友定侵犯处州。参政胡深将其击走,然后攻下浦城,攻克松溪,俘获陈友定部将张子玉,又与朱亮祖一起进攻建宁,破其二栅。陈友定派遣阮德柔率军四万驻屯锦江,绕到胡深军后,断其归路,而自率牙将赖政等以精锐之师展开搏击战,阮德柔则从后夹击。胡深兵败,被俘而死。太祖平定方国珍后,马上发兵讨伐陈友定。将军胡廷美、何文辉由江西直趋杉关,汤和、廖永忠由明州海路攻取福州,李文忠由浦城攻取建宁,而另派使者前往延平,招降陈友定。陈友定摆设酒宴,大会诸将及宾客,杀死明使者,将其血沥入酒坛,与众人酌饮。值酒酣之时,陈友定当众发誓说“:我们大家同受元朝厚恩,若有不以死拒敌者,将受磔刑,并杀其妻儿。”陈友定随即到福州巡视,环城而垒。距垒五十步外,则筑成一台,严阵以待。不久,陈友定获悉杉关失陷,急忙将军队一分为二,命一军驻守福州,而自率一军防守延平,互为犄角。当汤和等率水师抵达福州五虎门时,平章曲出引军迎战失败,明军沿南台纷纷登城而入。守将逃跑,参政尹克仁、宣政使朵耳麻拒降而死,佥院柏帖木儿在楼下堆积柴火,杀死妻妾及二个女儿之后,放火自焚而死。
胡廷美攻克建宁,汤和进攻延平。陈友定想要持久困守,诸将则请求出战,陈友定不同意。诸将仍不断地请求,陈友定怀疑部将要叛变,便处死萧院判。许多士兵因而出城投降。正巧军器局发生火灾,城中炮声震地,明军获悉城中有变,趁机发动猛烈进攻。陈友定向其部属诀别道“:大势已去,我只有以死报国,诸君继续努力啊。”然后退入省堂,衣冠整齐,面向北面两拜之后,吞药自杀。所部将士争相打开城门接纳明军。明军入城之后,奔去看陈友定,发现他仍未断气,便将他抬出水东门,正巧遇上大雷雨,陈友定苏醒过来,然后被戴上械锁送往京城。陈友定入宫拜见,太祖指责他。陈友定厉声说道“:国破家亡,要杀就杀,不必多言。”太祖于是将他与其子陈海一起处死。
梁王把匝剌瓦尔密,是元世祖第五子云南王忽哥赤的后代。受封梁王,仍镇守云南。顺帝之时,天下多事,云南地处偏远,梁王抚治,既有威望,且有实绩。至正二十三年(1363),明玉珍在蜀僭称皇帝,分兵三路进攻云南,梁王撤走,驻扎金马山。第二年率大理军队迎战,明玉珍军兵败而退。久而久之,顺帝北逃,大都失守,中原已无元朝寸尺之地,而梁王仍在云南驻守自如;每年派遣使者自塞外前去元帝行在所,保持臣节如故。
不久,明军平定四川,天下大定。太祖因云南地势险要,又相隔遥远,不想用兵。第二年正月,北平守将将所俘梁王派往漠北的使者苏成献送太祖,太祖于是命待制王..携带诏书,偕同苏成前去招降梁王。梁王对王..以礼相待。正巧元朝嗣君派使臣脱脱前来征饷,脱脱怀疑梁王另有他意,因此对他进行恐吓和威胁。梁王于是杀死王..,以礼殓葬。三年过后,太祖又派遣湖广参政吴云偕同大军所获云南使臣铁知院等前往。铁知院因为自己奉命出使而被俘,因此引诱吴云更改诏书哄骗梁王,吴云不从而被杀。梁王获悉吴云去世,便收其尸骨,送往蜀之给孤寺。
太祖知道梁王始终不可以招降,便命傅友德为征南将军,蓝玉、沐英为副将军,率军征讨。洪武十四年(1381)十二月明军攻下普定。梁王派司徒平章达里麻率军驻守曲靖。沐英率军迅速靠近,乘着浓雾,抵达白石江。雾散之后,达里麻见此情形,大惊失色。傅友德等率军进击,达里麻兵溃被擒。在此之前,梁王将女儿许配大理酋长段得功为妻,曾经依靠他的兵力,后因疑心而处死段得功,于是失去大理之援。现在达里麻战败,丧失精兵十余万。梁王知道抵挡不住,便逃往普宁州的忽纳砦,焚毁龙衣,驱赶妻儿投滇池而死。然后与左丞达的、右丞驴儿夜入草屋,都上吊而死。太祖将其家属迁居耽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