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怀心曲
上官婉儿现存不多的诗作中,有一首屡被提及,备受重视,那就是其抒怀之作《彩书怨》:
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余。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
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书中无别意,惟怅久离居。
这是一首五言律诗,此诗的情感表达超出了宫廷诗的惯有基调,如此绵长的思念乃是宫廷诗歌中难得一见的深情。诗歌以景托情,借景抒情,天气之萧瑟,情怀之惆怅,在短短40字中浑融一体,曲尽缠绵,一改初唐诗坛“六朝趣味”之风,格外脱俗清雅。明代文学家钟惺赞曰“能得如此一气之清老,便不必奇思佳句偶!此唐人所以力追声格之妙也。既无此高浑,却复铲削精彩,难乎其为诗矣!”又云“露浓香被冷”妙在“露浓”二字,以无意中生情,是颇为精当之评。这首《彩书怨》克服了宫廷诗歌情感贫乏的弊端,让我们深切感受到这一长于深宫的才女在情感上的孤寂和执着,仿佛一民间女子对夫婿倾诉其绵长的思念。初唐宫廷诗在将近百年的情感沉寂,开始了绵长、深情而又精彩的情感表达。从这一角度讲,堪为“宫廷诗的自赎”。
日常应制
即使是宫廷诗的最为普通的形式,即日常的奉和应制之作,上官婉儿也以或清新隽永,或气势壮大等格调气度倾洒其绝代才华。如其《奉和圣制立春日侍宴内殿出翦彩花应制》:
密叶因裁吐,新花逐翦舒。攀条虽不谬,摘蕊讵知虚。
春至由来发,秋还未肯疏。借问桃将李,相乱欲何如。
在语言形式上,著名学者郑振铎以为此诗:“正是律诗时代的‘最格律谨严’之作。”整首诗歌,把剪彩花的过程及彩花能够以假乱真之美,且比自然界的真花更能保持长久的特点写得惟妙惟肖。尤其是结句:“借问桃将李,相乱欲何如”所传达出的清新自然,隽永活泼的情调,更非此前的宫廷诗所能比。可见其作为女性诗人在观察的细致、体验的丰富以及对美的独特感受方面,使其在此类应制诗歌的写作中,注入了一股鲜活清新的气息而显得难能可贵。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上官婉儿作为一个女性作家,却在奉和应制诗中,表现出了壮大恢宏的气度。如其《驾幸新丰温泉宫献诗三首》其一:
三冬季月景龙年,万乘观风出灞川。遥看电跃龙为马,回瞩霜原玉作田。
此诗为绝句体,作者以遥看、回瞩之“龙为马”、“玉作田”的昂扬生气与壮观之景,衬托出圣驾出行的恢宏气势,可谓“神老气健”。其另外两首及《驾幸三会寺应制》等,也皆具壮大昂扬之势。上官婉儿现存的三十二首诗歌,除了象《驾幸新丰温泉宫献诗三首》其三中的“岁岁年年常扈跸,长长久久乐升平”及《驾幸三会寺应制》中的“太平词藻盛,长愿纪鸿休”等几句略带歌功颂德之意外,已很难看出这是一个宫廷诗人的奉和应制之作了。而“太平词藻盛”之句,恰是婉儿所处的初盛唐之交的文坛实况。上官婉儿虽然现存诗歌不丰,但依旧可以看出她以自然洒脱的山情水韵丰富了宫廷诗歌的创作题材,以缠绵悠长的款款深情克服了宫廷诗歌情感表达的贫乏,以壮大恢宏的气度涤荡了宫廷诗歌柔媚局促的格调。其创作实践从宫廷内部开启了代表大唐盛世一代强音的诗国高峰的前奏,当为初唐近百年宫廷诗歌的终结者。
山水清音
作为一个长于深宫的女子,其山水诗主要完成于皇亲贵戚的园林别业。景龙三年(709)左右,中宗屡赴长宁公主山庄,婉儿有《游长宁公主流杯池》二十五首,为其现存的主要山水诗。这二十五首诗,包括三言诗二首、四言诗五首、五言诗十五首、七言诗三首,从不同的侧面抒发了上官婉儿的山林之赏,读之几令人忘却其宫廷诗人的身份,显示了她对初唐宫庭诗歌题材及审美趣味的超越,流露出了上官婉儿对自然的深切热爱与礼赞之情。
在登高远望,赏自然之时,她觉得自己是一个“物外者”,仿佛已从繁琐的宫廷生活中脱出,完全融入了自然的怀抱。如其十一有云:“霞窗明月满,涧户白云飞。书引藤为架,人将薜作衣。”在这月明风清,白云入户的山第,诗人以藤条为书架,以薜萝为衣衫,宛若自由自在的自然之子。其山水诗还呈现出一种率真朴拙,自然洒脱,乃至天人合一的境界。如其八中的“凿山便作室,凭树即为楹。”透漏出一股率真朴拙、自然洒脱之气。再如其十五“携琴侍叔夜,负局访安期。不应题石壁,为记赏山时。”更是散发出一股魏晋式的洒脱不羁,让人生发出无限遐想。而像其四“仰循茅宇,俯眄乔枝。烟霞问讯,风月相知。”其五“枝条郁郁,文质彬彬。山林作伴,松桂为邻。”所展现出的诗人在俯仰之间,交友风月,作伴山林的洒脱,正是一种天人合一的境界。婉儿的一些山水之作,已与盛唐山水田园诗派相去不远。如其十三:
策杖临霞岫,危步下霜蹊。志逐深山静,途随曲涧迷。
渐觉心神逸,俄看云雾低。莫怪人题树,只为赏幽栖。
无论在韵律上,还是其蕴含的诗人的志趣喜好、自然神韵等都与王维的《终南别业》有异曲同工之妙,直接为盛唐田园山水诗派导夫先路。